“上班去了。”
“这么说,郗律师在我这儿呆了一夜?”常钦更惊讶了。
“我哪知道。”肖钰上下扫了常钦一眼,“你没对郗律师动手动脚吧。”
常钦给了他一拳,转身来到阳台,思虑再三后,掏出手机给郗苓打了电话。
“那个,昨晚谢谢你。”常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对方简单地回答。
“你看,总是麻烦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顿饭吧。”常钦挠挠头道。
“然后又喝醉让我扛回家么。”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声音。
常钦顿时被噎住,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词儿好,只听那边继续说:“昨天本想问你工地的事儿,看你醉成那样,下午有时间么?跟我跑趟工地。”
“跑工地?”常钦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怎么?”郗苓扬长声调问道。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律师也要亲自跑工地的。”常钦笑笑。
“谁让你们老板精打细算,请了我这么个律师兼历史顾问。”郗苓没好气地说道,“下午两点,大门口见。”
未等常钦答应,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赶着投胎么?”常钦恨恨地收回手机,转身回到屋内。
肖钰的做菜手艺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精湛,不一会儿功夫,三菜一汤便端上了桌,常钦也不客气地举起筷子便夹,吃饱喝足后,这才想起问肖钰:“你不是今天调过去么?不去公司没事儿啊。”
“师父这几天请假了,现在暂由我兼任总监。”
“请假?为什么?之前从没见他请过假啊。”常钦边吃边问。
“还不是因为你抢了他的项目,被你给气回家了。”
“瞎说什么!”常钦卷起一张餐巾纸冲肖钰脑袋砸去。
“我可不是瞎说,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董事会宣布文化村项目交由你负责那天,徐一然的面色白地可怕,下午他就跟公司告假回家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真的么?”常钦不安地喝了口汤,问道。
“抽空你去看看他吧,师父并不是记恨你,只是这么多年了,公司哪次有了大项目不是交给他做,他只是面子上过不去,你低声下气地讨好他几句,也就没事了。”
常钦沉默了一阵,点头同意道:“你说的对,晚上我就看看他去。”
第4章 四
建筑工地并不是个好玩儿的地方,尤其对现在这种狂风乱作的季节来说。
政府划出的这块土地位于郊区,常钦足足开了两个小时的车才到,他把车停在工地大门外,看见前方马路边停了辆黑色的帕萨特,敞开的车窗上搭着一只白皙的手臂,露出的半截侧影正专心致志地翻阅手里的文件,常钦两三步走过去,敲了敲车门。
车里的人仰头看了他一眼,收拾好手中的资料,开门下车。
“怎么换车了?以前那辆拉风的跑车呢?”常钦问道。
“卖了。”郗苓简短地回答,背起一个单肩包。
卖了保时捷买辆帕萨特,常钦想这心也太大了吧,更令人费解的是,以前开保时捷,穿一身不伦不类的奇装异服,现在换帕萨特,装扮倒是提升了不知几个等级。今天的郗苓不再一身正装,而是休闲牛仔裤搭配深黑色T恤,简单干净,绝不出现第三种色彩。
常钦直觉这几年里郗苓肯定发生了一些事儿,才导致他性情如此大变,正要开口问,瞥见对方板着的脸,恍惚想起当年陪他去见他爸,伯父那张万年冰山脸,又把话咽回口中。
“我非常欣赏你们的做法。”见常钦沉默不语,郗苓先开口道。
“什么?”常钦迷惑地问道。
“想做好建筑,就得先了解历史,这也是我决定接这个项目的原因。”郗苓看着远方,平静地说。
“建筑师应该了解大量历史,这话维特鲁威大师说过。”常钦看了郗苓一眼,继续说,“建筑师必须识字,必须具备绘图知识,掌握几何学、光学、算术、哲学、医学、天文学、法律,还有历史。比如古人没有扩音器,便在剧场中座位下方封闭放置青铜缸,根据数学原理沿剧场圆弧形各区段成组安放,这样舞台上发出的声音就可在整个剧场中获得准确定位,观众听起来更清晰悦耳。前人的智慧就算放在科技发达的今天,依然值得借鉴。”
“《建筑十书》。”郗苓回答,察觉对方眼里的敬佩,淡淡地补充道,“这是每个建筑师必看之书,我自然要恶补。”
常钦点点头,掏出原始平面图,跟郗苓大致描绘了下初步方案,同时向对方征询哪些不合法之处。
风呼呼地吹,方圆几百里又没有一处遮挡的建筑,不一会儿俩人都被吹成了乱毛,还时不时被风沙迷了眼,状况苦不堪言。
“大致是这个意思。”常钦皱着眉头,三言两语讲完方案。
郗苓点点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想看一下这里的排水系统。”说完,自顾往深处走去。
常钦只得紧随其后,其实这块地自审批后,他也一次未曾来过,开始动笔设计前,跑工地是必不可少的事情,只是最近忙上加忙,若非郗苓提醒,自己倒真忘了需要过来实地勘探这些细节。
郗苓话不多,除了埋头记笔记,便是四处量尺寸,动作娴熟地比常钦这个专业建筑师还专业,而且任劳任怨,看着难走的山坡也毫不犹豫地翻过去,半天下来,牛仔裤上全是污泥,上衣亏是深色看不出脏,常钦就惨了,完全忘记前些天一直下雨,工地上全是泥坑,一身浅色的休闲装瞬间变成了灰色。
“这…”回到工地大门,常钦无语地弹了弹上衣,“这让我晚上怎么见人?”
郗苓听闻回头问道:“你晚上还有应酬?”
常钦看了他一眼,心领神会道:“放心吧,绝不是喝酒。这半年我都不会碰酒了,都快被酒精折磨疯了。”
郗苓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常钦看他面色沉重,似乎并不相信自己的解释,赶忙补充道:“我是要去见我师父。”
郗苓看了他片刻,“哦,那我先回去了。”说完自顾上车。
什么情况?基因突变了吧。常钦沉闷地想。目送对方离开后,他径直回家洗了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又在街边买了些新鲜水果,直奔徐一然家。
师母为常钦开了门,看到他手上满满几袋水果,忍不住责备道:“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这么见外,师母要不高兴了。”
“就一点水果,不成敬意。”常钦客气地笑道,“听说师父身体不好,我这几天又忙,没空来看他,不知师父可好些了?”
“前几天发烧,现在好多了,就在书房,你快进去吧。”师母乐呵呵地招呼他进门。
明明就是生病,说什么被我气回家。常钦暗自把肖钰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一通后,摆出笑脸,十分得体地鞠躬道:“师父好。”
徐一然比他的两个徒弟只大了十来岁,但因为入行早,闲来无事又爱泡泡功夫茶练练毛笔字,所以总给人一种老成的错觉,他生性古板,认死理,对待工作及其严苛细致,常钦和肖钰跟在他身边时,没少挨骂,但撇开工作,徐一然私下里对两个徒弟又是极尽疼爱,再加上常钦前一个项目广受好评,他这个师父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见到常钦,徐一然急忙招呼他坐到自己对面,动作娴熟地开始泡茶,常钦也没有客气,跟师父边喝边聊。
“忘了恭喜你,文化村项目已经正式由你负责了。”徐一然心知常钦此行的目的,干脆开门见山说道。
“师父赞许,徒弟心中有愧。”常钦低头谦虚道。
“你确实应该有愧。”徐一然这人从不按常理出牌,也不说台面上的客气话,直来直往得罪过不少人,但常钦早对师父的脾气心知肚明,现在听到他这么说,也不郁闷,反而挺直腰板,倾听师父的教诲。“旧厂改造项目,所有人都在夸你,都快把你夸到天上去了,我看,你现在连当初学建筑的初心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徒弟不敢,还望师父教诲。”
“建筑六要素,你再背一遍我听听。”
“建筑由六要素组成。”常钦不慌不忙地说道,“秩序ordering、布置design、匀称shapeliness、均衡symmetry、得体correctness和配给allocation。师父,我一直记得刚入行时,您跟我说的那句话‘不造莫名其妙的房子,不做莫名其妙的设计’。”
听常钦谦恭有礼地背诵完,徐一然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他长叹一口气,为徒弟斟满一杯茶:“公司刚签下文化村项目,就不断有人来找我,所有人都认为我必然是此项目的主案设计师,我知道,现在我一出门,就有人等着看我笑话,虽然你此时平步青云,但抛却初衷,只为设计而设计,总有一天,你也会走到我这一步。”
“师父。”常钦诚恳地说道,“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的教诲,我永世不忘,我爬得再高再远,也永远都是您的徒弟。”
徐一然认真地审视了常钦许久,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你和肖钰,都是我最得意的爱徒,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们。”
“师父,其实我今天来,还想听听您的意见,毕竟我是第一次设计古建筑,对这个没经验,我想跟您说说心里的大致想法,还希望您能给予指正。”说着掏出下午跟郗苓讨论过方案的原始图,对着图纸认真地比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