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折了回去,胡乱拨开草丛走回俊流的身边,有些别扭地小声问,“你没事吧?”
俊流埋着脑袋理也不理他,手却紧紧按住自己的脚踝。
齐洛尴尬地围着少年转了一圈,却完全找不到什么安慰和劝说的辞藻,他无奈地看向四周已经差不多黑尽了的环境,觉得不能再浪费时间了,索性弯下腰凑上去,说,“我先背你下山吧……”
而让齐洛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毫无防备的他刚刚接触到对方的身体,俊流便一把夺过他拿在手里的信,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已经从地上跳了起来,无比灵活地退开了几步。
“你……”齐洛这才明白自己的滥好心被人彻底算计了。
俊流的脸上重新挂起那种小小的得意的微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
“我不跟你闹了,快还给我。”齐洛站了起来,有点失去耐心,若是以前在达鲁非找他麻烦的小流氓,他早跟人打成一锅粥了,可面对对方那张俊俏的脸,齐洛觉得就算真的轮拳头也使不上丁点气力,就像要破坏一件万里挑一的珍品,自己都觉得可惜。
“还你可以,得答应我一件事,”俊流一边把玩着手里的信,一边不慌不忙地说,“今天下午你在这里看到的事情,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齐洛觉得多少有点委屈,没有嚼人舌根的习惯就算了,自己每天独来独往,完全是被孤立的状态,就算想说也没人听吧?
“如果是这个的话你不用担心,我根本不认识你,我也不喜欢谈论别人的私事。”
俊流沉默了两三秒,便爽快地把手伸了出去,“拿去吧,既然那么要紧,就少带着乱晃。”
事情还算友好解决之后,他们借着稀薄的月光,开始一同朝山下走,俊流对这里的路似乎相当熟悉,没过多久便可以看见学校营区的灯光了。因为夜路的寂静无聊,两人逐渐开始聊天。
俊流的音色沉静,还带着一点变声期的沙哑,“听你的口音是大陆南部国家的吧?你从哪儿来?”
齐洛犹豫了一下,似乎并不太愿意提起他们的故乡,“达鲁非。”
“那真是个奇怪的国家。”俊流直言不讳地说,语气里透露出一些好奇,“我一个朋友的家人去过,过夜的时候旅店居然要求他的父亲和母亲分房睡。”
“那他们应该是去的外层区,”齐洛微微苦笑,觉得对方的这个评价给得还算留了情面,“据说是因为资源有限,达鲁非大部分区域都严格地执行优生优育的政策,男女不可以随意同房。”
“难怪你的身体素质那么好,达鲁非的兵力历来都是东大陆数一数二的。我们如今能把侵略者阻挡在国境线附近,很大程度上也是仰仗了你们。”少年说着向他露出了肯定的笑容。
齐洛感到受之有愧,不只是因为他未正式入伍,也因为他对悖都和东联盟之间的纠纷没有丝毫兴趣,他只是想利用这场战争来改变自己和姐姐的命运而已。
但俊流嘴角的弧线很快淡去了,他望着前方没入黑暗的曲折道路,轻声说,“明明不是弱者,却还是消极避世,不去反抗错误的行为,某种程度上也是失职哦。”
齐洛愣了愣,脚步也不觉慢了几步。而黑发少年却继续保持着速度走到了他的前面,背影在浓重的夜色下显得单薄,两人之间短暂的互动很快被无边的寂静淹没了。
走到了营区之后便要分道扬镳,齐洛停住脚步,鼓起勇气问到,“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也会很快知道的。”俊流不冷不热地回答,像是对他没多的兴趣,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故意加了一句,“再见,偷窥狂。”
第二天中午齐洛一个人去吃饭,正好是刚刚下课的高峰期,到食堂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但因为是应该遵守强制性进餐纪律的时间,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他拿着盛满饭菜的盘子四处张望着,在被各个完整的连队占得满当当的桌子前寻找空位的时候,被不远处的室友多林看见了,对方正大声地招呼他过去。
齐洛走过去放下盘子的时候,才发现同一桌对面几个学生并不友善的目光,想着不管怎样都要去试着相处的,一直消极躲避的话就总是会被莫名其妙地讨厌,于是他移开目光装做没有看见,照旧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埋头把注意力集中到营养配给均衡的食物上。
平静地吃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瞄见了昨天晚上的那个少年,对方似乎姗姗来迟,夹杂在不远处的人流之中。他身上和周围学生一模一样的深蓝色制服,反而更加突显那种稀有黑色的惹眼。
齐洛不自觉地放慢了咀嚼的速度,眼睛像被吸引过去盯着他不放,看着少年和身边一个学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用与周围极富效率的节奏完全不搭的悠闲步调地打好了饭菜,端到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前坐下。即使是最平常的吃饭的动作,都那么与众不同,仿佛会在周围形成看不见的气场,让人感叹那种美是会咄咄逼人的。
齐洛很是奇怪为什么呆在学校半月之久,况且这半月是因为还没有确定自己的专业意向,而整天没事就在校园里闲逛的日子,居然都从来注意到有这样一个人。
“你在发什么呆呢?”坐在对面的人终于察觉到他眼睛的焦点没在饭碗里,于是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心领神会般勾起了嘴角。
“呵呵,我知道你在看谁。”
“不,我不是……”齐洛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慌着赶快否认。
“别不好意思,这很正常,每个到这里来的新人,都会对那个人感兴趣的,”多林说着故意挤了挤眼睛,“他看起来……不太像是和我们一样的生物,是吧?”
“那个人有什么特别吗?”
“拜托,你不是瞎子吧,有什么特别还用我说吗?”多林说着狠狠嚼碎了嘴里的食物,迅速咽了下去,压低声音像在透露什么军事机密似的说,“你总该知道,这所学校里有很多皇亲国戚吧?看见那黑颜色的头发和眼睛了吗,那就是纯血统,贺泽的皇室成员里最嫡亲的一脉……”
要说没被皇室这个名号震住还真是假的,齐洛的脑袋里正在反映所谓嫡亲的意思,同桌对面的一个人便已经笑了出来,“哼,”那人头也不抬,轻蔑地说,“什么纯血统,不过是近亲结婚生出来的小孩。”
齐洛一怔,脱口而出,“近亲结婚?”
多林忍不住朝那插嘴的人白了一眼,回头自顾自地接着说,“……对啊,你知道,近亲结婚的致病率是很高的吧,万一有隐性的致病基因,生出来的小孩通常不是残废就是弱智,不过,若是父母双方都带有完美的优良基因的话,就会有很大的几率诞生天才哦。”
“俊流是语言编码方面的天才,不论是用什么方法编译过的情报都难不倒他,他可是我们学院的宝贝。”说着他就像在夸自己一样满脸光彩。
“他叫俊流。”齐洛若有所思地自语着,似乎明白了昨晚少年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原来他已经是这个学校无人不晓的名人。
确认这个事实之后,却有一丝微微的泄气,他果然是和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齐洛甚至有点鄙夷自己,想要和这第一个和自己平等地交谈的人成为朋友的念头了。
他于是重新把头低下,不再没有意义地注视对方,恢复了吃饭的速度。
“对了……差点忘了,”多林突然又说,“刚刚连长叫我转告你,叫你今天下午去校长办公室一趟。”
“哦,”齐洛随口答道,“我知道了。”
“是什么事?”多林继续发挥着他与生俱来的好奇心。
“大概要问我决定去哪个兵种吧。”
“你想好了吗?”
“没,完全没有头绪。”齐洛心想,其实哪一个都无所谓吧。
“哎,别考虑了,来我们情报学院吧,学的东西不难,也不用担心上战场被当成靶子打,干个十几年就退伍了,拿笔转业安置费,还能不缺胳膊不缺腿地回家去。”
还没等齐洛回答,便又被坐在对面的那伙人抢了个白,领头的人照旧是一副不屑的态度。
“哼,懦夫永远是懦夫,”说着他终于抬起头对上了齐洛的眼睛,硬挺的雪白领口之上,是一张看上去难以接近的冷酷面庞,那目光中的压迫感让齐洛不太舒服,“你们啊,一辈子也就只配藏在后面苟且偷生,等着被悖都的军队打得抱头鼠窜。”
“这不关你的事吧。”多林忍无可忍地回击了一句,“空军学院的很了不起吗?”
对方不慌不忙地放下筷子,一边擦干净嘴,一边站起来,嘴角还挂着轻蔑的微笑,“起码是战场上最了不起的,比起只想躲在妈妈怀里的胆小鬼来说。”
他的话引起了身边同伴附和着的一阵讪笑,多林的脸顿时憋得通红,一时不知怎么反驳。对方占了便宜也无意再呈口舌之快,轻轻笑了笑说,“失陪了。”
齐洛愣愣地看着对方用刀子一般的余光瞟过他之后,头也不回地走远,随即听见身边的室友极为光火地摔了筷子,骂了一句,“自以为是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