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站在落地窗前逆光下的年轻国王背过身去,“要对付魔鬼,我们就必须变成魔鬼,或者……与魔鬼结盟。”
“您会让这个孩子进入空军学院吗?”
医生突然发出的疑问将义续的思绪再次拉了回来,他深吸了口气,刚刚头脑中深刻的影象顿时重新模糊了。
“为什么不?”他抬头看着他,轻松问道。
军医官沉默了一下,慎重地说,“这个孩子的某些身体指标异于常人,估计接受过一些特殊的……调理。但是,在这方面的技术上我们赶不上达鲁非,所以还无法知道究竟是什么。”
义续没有表态地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听说他的背景尚还没有确认,成为空军机师后会接触到很多军事机密,比较特殊,所以,如果您有这方面的顾虑的话,我可以以这个理由反对通过,”他停了一下又说,“若您觉得不够说服力,在这些数据上做些修改也不是难事……”
“不。”义续不等他说完,摇了摇头,深植在骨子里的正直让他不屑于任何暗箱操作,“既然合格了,就让他去吧。”
说着,他似乎想起了齐洛不久之前看着他的干净眼眸。自从这个世界被悖都搅成了一锅浑水,活在乱世的他这一代人,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那种眼神,像是一只简单的小动物,会笨拙地活在出生的地方,只懂得向平静温暖的地方依偎,怎会适合这陌生的战场。
刚刚进入这个学校的孩子,在还没有接受怎样仇恨、攻击、杀死敌人的教育之前,都是这么钝钝的样子,没多的锋芒。
他无奈地笑了笑,闭上眼睛,似乎要把自己无用的多愁善感关在思绪之外,“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后替他安排个可靠的监护人吧。不用担心,那孩子不会有害的。”
彦凉忽然睁开眼睛的时候,心脏跳得急促,呼吸也不顺畅。屋里没有开灯,窗户透进的泛灰白色亮光却让他有了些不良预感,再加上一贯比他晚起的室友已经在阳台上洗漱了。
一看闹钟,离五点起床的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他猛地坐了起来,朝着进屋开始穿外套的同伴抱怨了一句。
“怎么不叫我?”
“你闹钟响过了,被你自己按了。”对方跨进屋子,不紧不慢地穿上制服,对着镜子仔细调整领章和肩章,再扣上擦得光亮的皮带。
“今天有全校的朝会吧?”他说着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拖过扔在床脚的衣服,迅速地套在身上。
“放松,你们昨天搞得那么晚,就算你不出席也不会被追究的。”室友面不改色地说完,随手拿上了黑色皮革制成的手提书包,路过他时打了个响指,“先走了。”
彦凉顾不得肌肉里残留的锈蚀般的沉重,跳下床,打开水龙头胡乱擦了把脸,有点手忙脚乱地穿好一身行头,紧跟着跑出了宿舍。
在全校师生参加的朝会上迟到是不能容忍的,即使曾经因生病烧得意识不清的时候,彦凉也硬要让同伴架着他去教室,这样的他每年都有着无懈可击的出勤率和评估报告。他时刻都没有放松过自己,因为整个空军学院的学生都将他当做目标,即使是岚啸的同伴,也将他视做充满威信的前辈和最强的竞争对手。
而比起成为焦点的微不足道的满足感,彦凉有自己不能打破的坚持,他从懂事的时候就明白,不被他人注视着的话,人是无法确定自己的存在意义的。
空军学院的营地在整个军校最偏远的地方,教学区一侧的主训练场离宿舍至少有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小跑已经来不及了,他咬着牙调动起已经被透支的体力,差不多是用冲刺的速度一路奔到了主训练场里。找到自己的队伍时,急促的呼吸还来不及平息下来,身边便有熟悉的声音在打招呼了。
“真可惜,”他的同伴十分遗憾地耸了耸肩膀,“在楼下集合的时候都没等到你,我还以为总算可见你缺席一次。”
彦凉冷笑了一声,侧身挤进了他身边的空位,“安然,你这辈子都别想在任何地方捡到我的漏子。”
“还是因为昨天的极限测试太勉强了吧?”名叫安然的青年让了让他,看到他带着血丝的眼睛和晦暗的脸色,露出有些担心的神色,语气里还透着回想时的余悸,“我回去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下,你可是被大叔折腾到最晚的一个啊。”
“还不是因为你们一个二个都不顶半点用,你走了以后没多久,奉谦和凌驹那俩混小子就吐了一地。我再不好好做完能交差吗?”彦凉没好气地说,听到喇叭中响起的军号声便稍稍降低了音量,嘴上却依然不打算放过对方,“那种程度都抗不下来的家伙,还有脸不比我早到几分钟,才真该退队了。”
“消消气啦。”安然投降般地赔着笑,“也不劳你来教训,大叔应该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吧,呵呵。”
“你们在说哪个大叔?”
突然从脑后传来的低沉声音让他们全身一紧,迅速闭了嘴,连脊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样的条件反射得益于无数次的严苛体罚。
“早上好,陆教官。”彦凉和安然同时敬了礼,恢复了一丝不苟的表情。
“夏安然中尉,你今天气色不错嘛,”陆威扬打量着他,嘴角的弧度让人有种发冷的错觉,“昨天为你设置的难度可能低了点,下次我会考虑调整到适合你的水平。”
“是!多谢您的关心。”安然声音洪亮,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不敢有多的反应。
陆威扬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向彦凉时口气明显宽和了不少,“你今天感觉如何?”
“没问题。”彦凉答得很干脆。
“极限测试或多或少对心肺功能有损伤,这几天可以多休息一下,不要做剧烈运动。”
“是,多谢您的关心。”
目送陆教官离开之后,安然立刻朝彦凉递去了一个冤死鬼般的表情。
彦凉还未来得及做出一个嘲讽的回应,喇叭里便传来了整队的命令,偌大的操场倾刻之间鸦雀无声。他们训练有素地稍息,立定,迅速对齐,调整好间距之后,便站成了标准的军姿,目光直直地投向主席台。
全身的肌肉一绷紧,便又开始感觉到使不上力的沉重。
虽然战斗机中强烈的超失重体验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但极限测试却要让身体反复经历高达十倍以上重力的加速和减速,即便是短短的几秒钟也相当痛苦,眼睛会因脑部缺血而突然失明,心脏承受巨大压迫,像是随时都要爆炸。岚啸的成员都是千里挑一,个个意志力超群,到最后也都吃不消了。昨晚彦凉回去后宿舍已经熄灯。脑子和胃都空空荡荡的,空得心里发慌,他刚吃了一点干粮就狂吐,吐得头重脚轻,被吵醒的室友抱怨了两句后便用被子蒙住了头,任他揪心的哽咽在黑暗里一遍遍响着。这些异常反应不知肆虐了多久,精疲力尽的他才终于倒在床上睡着了。
尽管是不愿再回想的痛苦,彦凉也非常庆幸自己坚持了下来,因为这是在为即将投入使用的新型战机收集数据,不久之后,他便可能成为第一位新战机的机师,这无疑是另人激动万分的。
朝会在惯常的严厉训话和爱国激励中结束了,学员们开始随着自己的连队陆续退场,准备参加接下来的课程和训练。正当他和安然四处张望着寻找岚啸的其他三位队友时,彦凉的眼中却意外出现了一个不应在此处出现的身影。
那个浅棕色头发,目光单纯地不加任何掩饰的新生。一星期之前,彦凉还高调地在饭桌上讽刺了他和他的同伴。他一直以为对方看上去温驯的性格背后隐藏的是胆怯和懦弱。这种人不应进入他的视线,而是可以随意俯视的存在。但此刻,彦凉却发觉这个孩子站在和他一样的地方,一样是全校最优秀的学生,才能在的地方。
第6章 雏鹰之羽
齐洛接到入学通知的那天晚上,多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这位室友有条不紊地换上那身被所有学生觊觎过的蓝白色制服。毋庸置疑,那代表它的主人就是一块有待雕琢的最好原料。
系上领带的一瞬间,那套硬挺修身的军服所衬托出来的人完全变了。特制的象牙白色复合面料平整挺括,让刚换下了深色外套的他出乎意料地光彩勃发,英气逼人。除了闪闪发亮的精致领章,虽然是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朴素,齐洛混杂着异族血统的轮廓同样被净化地近乎高贵,胸口上崭新的白鹰标记代表了他已经被赐予这种奇迹的羽翼。
这少有的气质似乎酝酿于兵种本身,贺泽的空军是反侵略战线上少数能和悖都正面抗衡的强大力量,在曾经最为险恶的维雅诺战役中挽救了整个战局,被盟军形容为最锋利的“刃之端”的他们,若不是带着坚定的微笑凯旋,必然就是同心爱的战机在层层密集的炮火之中,绽开如一朵明亮的烟花,连尸骨也鲜少遗存。因而在所有人的印象之中,不曾见到那身白色被鲜血染红的样子,那身似乎永远纯洁的军服,象征着他们所坚守的不可侵犯的尊严。
很快,空军学院破例录取了个身份不明的新生的消息不胫而走。可以理解的是,正处在青春期的少年们在这个庄严到些许乏味的学校里,总感觉是缺少一些必要刺激的,尤其是他们感兴趣的异性只存在于极少数的后勤或医疗部门,而像珍惜动物般被严密隔离起来的情况下,好奇心的泛滥已经是无孔不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