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要回到那个冠冕堂皇的国家了,就算作为岚啸首席的飞行员被羡慕和尊敬,而你更是受人爱戴的国王最疼爱的儿子,彼此之间的鸿沟却不可逾越。不如两个人就在这里用着卑微的身份,就算是用最被人唾弃的身份,一起生活下去吧。
彦凉突然弯起僵硬苦涩的嘴角,原来心头一直都满是悲哀,不是因为割舍不掉仇恨,只因为得不到丁点的爱。
“我可以保护你。”他抬起头,看着狭小的窗外被栏杆分隔的天空,那是少年在软禁期间唯一可以自由仰望的风景,就算他想要望见的身影从未出现过。
“以后,我来保护你。”
爱米提着盛满新鲜沸水的水瓶推开微微虚掩的门,里面除了冷清的阳光中悠闲漂浮的颗粒,连最轻微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她安静地将水瓶放在床旁边的角落里,正准备歇一口气,便发现俊流的枕头边多了一把粉白色的樱草,似乎是被谁从外面随手所摘,细小的花瓣在他的头发边星星点点地散落着。
即使是在远离冰雪覆盖的土地上,也只剩这种朴素的野花会在冬天开放,粉嫩的花瓣衬着少年碳黑的睫毛和失去血色而呈冷灰的嘴角,有一种病态的美感。爱米忍不住往窗外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任何蹊跷的人影,随后她关严了门和窗户,把寒冷隔绝在外。
她曾经实习的圣拉菲医院原本只是单纯的产科医院,战争时期也不得不开始收留大量伤员。爱米自以为经过那里半年的磨练,不论是怎样惨烈的伤情也已经不会让她退缩了。然而那天晚上的她,在救人的过程中都无法止住哭泣,屋子里的灯光太暗,他们把能找到的电筒都派上用场,手却颤抖得厉害,不停渗出少年身体的血液几乎让她忘记所有急救技巧。
身为医生竟然被死神震慑,那羞耻感至今萦绕在她脑海。而又为什么,已经在悖都的战场上横行肆虐的死亡她都习以为常了,却惟独不能容忍让他染指这个异国少年呢?
“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们要这样对他?!”
还未从不久前重逢的亲昵氛围中回过神来,肖恩便遭遇了女儿严厉的质问,习惯了她幼时温顺的将军一时间愣住了,他并不清楚面前的女孩已经不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而是个可以独挡一面的战地医生。
不愉快的争吵后,爱米带着一种故意的情绪,拒绝了菲昂司好心找来的护士,亲自承担起照顾俊流的所有工作,呆在那个简陋的房间里已经快满一星期。
她倒好了干净的热水,刚刚拆下旧纱布准备更换的时候,房里响起了轻重适度的敲门声。
“请进。”她一边答着,不忘起身将少年的被子小心掖了一下,这样即使开门时细微的流风也不能侵扰他了。
话音刚落门便开了,费尔走了进来,微微点头示意,淡蓝色的眸子里依旧是不冷不热的礼貌。
“上尉,”爱米放下手中的东西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带着一丝歉疚说,“你还好吧,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今天早上,”费尔说着看了一眼床上还未清醒过来的少年,“似乎拉蒙阁下今天下午会从司令部回来,我可不能缺席。”
“对不起,我应该劝阻父亲的,至少……也应该去看望你。”
“哪里,令尊没有为难我,他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费尔没有起伏地说着,声音多少隐藏着一些疲乏。五天五夜在窄小黑暗空间里的禁闭让他对光线有点敏感,他微微挪了几步,避开了正对阳光直射的位置。
“他情况如何?”
“还算稳定,恢复体力大概还需要些时间,那天多亏有你在。”经过一场合力的抢救后,爱米对这个面孔冷峻,作风利落的男人多少有了好感,于是笑了笑补充一句,“也谢谢你的花。”
“花?”他疑惑着。
“不过花园里冬天开的花很少,怪可惜的,下次就别摘来了。”
费尔这才注意到被挪到了花瓶里的那株樱草,新鲜得还带有早晨的水气。疑惑片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跟着也浅浅弯起嘴角。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来说才对,‘那天多亏有你在’,是你倾尽全力的抢救才让他活到了现在。”
爱米的笑变得有点苦涩,她不由地将视线再次透到俊流深睡的脸上,不知道是否第一次遇见就被对方迷一般的气质所深深吸引,彼此敌对的立场反而更加刺激着她的同情心。
“他是……我的朋友啊。”
远远看见有着严密护送队伍的军车出现在稀薄的尘土里,肖恩便已经在庄园的入口处恭候多时了,这应该是总司令在新一轮的战争开始之前最后一次光顾爱丽舍庄园,虽然只做短暂的停留就启程返回拉贝格尔,给他留下积极的印象仍然是必要的。
拉蒙从插有悖都红黑色军旗的越野车上下来之后,象征性地回了礼,却没有多顾得与肖恩寒暄,而是径直走向了远远站在后面的费尔。
“阁下,一路辛苦了。”费尔立刻精神地立正,行了个严谨的军礼 。
自从完成了上次的险恶任务,拉蒙还未来得及问候他的这位心腹下属,他带着由衷赞赏的目光打量他,意味深长地说,“看来这一个月的休假你过得不错,少校。”
费尔一怔,疑惑地望着上司的眼睛,不知对方是否一时失口。
“恭喜你,”拉蒙心情大好,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卖关子,“上次完成的任务,虽然和预计的有一点偏差,但军部非常满意,我们决定升你的职,你很快就能领到新的肩章了。”
明白过来后,费尔只是淡淡一笑,似乎并无太大欣喜,正当他又想开口说什么,了解下属脾气的拉蒙立即抢了白,“你不用担心你的部下,我上次在飞鼠溪已经允诺给他们相应的犒赏了,现在估计都还在休假。至于牺牲的那几个弟兄……他们家人的资料都登记在军部,国家会补偿的。”
“我知道了,”他脸上的表情有所舒展,眼角余光注意到肖恩还站在一旁,于是识趣地退让开一步,“外面风大,请您先和我们进屋里休息吧。”
黄昏时分的非正式会议在将军楼一层的大客厅里举行,房间已经被燃了几个小时的壁炉烤得暖暖的,光滑的上漆红木桌上摆放着新鲜的黑咖啡,产自于悖都的殖民地之一,有着出色自然资源的罗穆鲁斯。
窗外起着阴冷的风,屋内黄橙色的灯光笼罩下,气氛还算得上温和有序。高级军官们开始逐一讨论着前线的编制和备战的纲领,偶尔穿插着轻松的玩笑,似乎都对今后的局势抱有相当乐观的态度。
“贺泽选择重新开战,说明他们已经不准备留退路了。”
“可惜,我以为没准还能占点便宜的。王子的命竟然连一座城市都换不来,还真是深明大义啊。”
“那可不是普通的城市,我们要的是首都,想想都不可能。”
“安烈女王绝不会对冥顽不灵的敌人手软,新一轮的战斗会更加强硬,贺泽是在自寻死路。”
“我可是领教过的。在罗穆鲁斯,一晚上的工夫,整个首都都封锁起来屠城,杀得狗都不剩,路两旁的树上也全是血,连我们的驻军都不敢在那个空城里留宿……”
“那是因为困守城里的人拒不投降,还在河水里倒水银,毒死了我们上百个官兵,惹得陛下生气才落得那个下场。”
“东联盟怎么说也打了十年了,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即便我们攻下了他们,征服了东大陆,下一步呢?战争还会继续吗?”
一句话顿时引来了一片沉默,虽然是禁忌的消极话题,可谁也没有出声反驳。长年累月的征战足够将所有狂热慢慢冷却,在准备攻打东大陆的前夕,全国都笼罩在世界霸主的虚幻野心中,志愿参军的人数达到最高饱和点,而现在,惟独拉贝格尔还努力支撑着当时的繁盛,其余越靠近边境的城市,经济的根基虽还在,可已经没有了基本的社会秩序。
拉蒙叹了口气,面对伤痕累累的祖国,不是对这种成就国家大业的方式有所抵触,而是很多时候,觉得愧对于曾经无畏死亡的忠心耿耿的士兵们。
“现在想这些没用,只会百害无一利,”他直起腰板,用沉重的目光看着在座的军人,“我们非取得胜利不可。各位都是部队的高级军官,若你们都心怀犹豫,就会使军心涣散,为敌人制造可趁之机。”
说完后,他端起咖啡品了两口,口气转向无奈,“扣押了对方的皇室成员,结果却让我们自己陷入被动,这事做得也够蠢的。贺泽已经先下手为强了,上官俊流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就算现在把他送还回去,也只会证明我们确实绑架了他。”
“陛下有指示要如何处置他吗?”
片刻的犹豫后,拉蒙摇了摇头,“这件事是军部的人在运作,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知会陛下。因为悖都军最近被战争委员会盯得很紧,即便是为了保护陛下而没有上报此事也是情理之中的。毕竟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陛下若是毫不知情的话便可轻易置身事外,防止事态的升级。”
不少人赞同地点点头,互相小声地交换着意见。
“费尔,”拉蒙突然偏过头,看着坐在角落里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的下属,“你和那个王子相处的时间最长,我想听听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