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成的笑容像是固定在了脸上,堆积的皱纹像把肌肉抽动紧紧锁在里面,使得表情丝毫没变,“看来,殿下果真是看不上老朽,不愿意和我们革命军共进退了?”
俊流迎着他笑里藏刀的目光,知道是敷衍不过去的,索性也坦率说到,“我入伍时发过重誓,此生隶属于贺泽军,将军也知道,军人不能从二主,这点我实在不能违背。”
“啊哈哈哈哈哈!”未等他话音落下,康成突然拍手大笑起来,“我没听错吧!贺泽军?贺泽都没有了,还什么贺泽军?哈哈哈!上官俊流,你这孩子还真有意思啊!是不是忘了你怎么来达鲁非的,居然跑到这里跟我谈忠诚?”
俊流咬紧嘴唇,面色发青,他原以为自己早就放弃尊严,脸皮已经厚到百毒不侵,可他就像天生受不住这处软肋一般,巨大的羞耻感仍然压迫得他无地自容。
他自嘲地轻笑一下,把这不堪掩盖过去了,继续放低姿态说,“我只求不以军人的身份工作,就算这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但您可以把这当做我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自尊吧。”
“少拿这种说辞蒙人,”康成奚落够了,也不逼迫太甚,而是宽宏大量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爷爷我怎么都比你多吃了几十年饭的,能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当广告到处炫耀的,知道你要面子。我保证你革命军的新形象不会流到任何媒体手里,出了这里,没人知道我们的军师是你,这总行了吧?”
俊流心里不服,还想争辩什么,但看到对方脸上的笑意已经退尽,一双红铜色的眼睛正蓄势待发地盯着他,他便知道自己再执拗下去,是要吃罚酒了。
康成见他默认了,便端起茶几上的一杯浓茶,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喝了几口。
润了润喉咙后,他故意若无其事地说,“对了,你的那个朋友,救出来的时候伤得很重,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我手下的人在照看着,过几天可以安排你们见个面。”
他这句话一出口,俊流先是喜出望外,转念之后却不禁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心想要是刚刚冲动之下再忤逆了老爷子的心意,他这句话估计就不是这个说法了。
一想到差点自断退路,俊流便有些后怕,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尽量平淡问到,“谢谢将军,能不能尽快?”
“能否尽快,还不是看你配不配合。”康成看着杯子里漂浮的茶梗,轻描淡写地甩出来一句。
俊流便没敢再接了。
半分钟后,他等着老头子慢条斯理地品完了茶,才小心翼翼转移了话题,“这几天的战事如何了?”
“夹层区打下来的那几个地方算是坐稳了,扩充了军备,还新征了好几万兵,物资勉强能自给自足,黑市的负担小多了。政府军守在五十公里外干瞪眼,倒是没有发起过大规模的反攻,小打小闹的冲突一直都有。”
“抓紧时间乘胜追击,”俊流顺水推舟地说,“雷枢不敢有大动作,趁着这个时候,能占多少便宜占多少。论实力的话,我们和外层区的兵力差距不小,多积累本钱要紧。”
“我也想啊,可现在群龙无首,不是在等你上任吗。”康成三句话不离主题,仍旧是看着他,经久不衰地保持着笑容。
第85章 离间
过了两天,战场局势仍旧没有什么变化,这场战争在惊天动地的第一波爆发后,本应该如火如荼地延烧到全境,没想到却未成更大气候。两军各自坚守着阵地,一时半会谁也吃不了谁,仿佛就要这样长长久久势均力敌下去。政府军挨了叛乱者的痛打,却始终没有急着扳回一局,忍气吞声地蛰伏了些时日后,突然发了一封密电,直送到康成的手里,说要紧急谈判。
为表诚意,外层区把谈判的地点和时间都交由黑市决定,康成不愿让敌方势力进入中心区,便选在了夹层区的莽原军事基地里,这里以前是政府军的设施,现在已经由黑市占领,安全上应该是万无一失的。谈判当天,除了基地里面已经有的部队之外,康成还额外带了一个连的贴身警卫兵,全副武装地部属在会议室外各处。
他们如临大敌地等待政府军方面的代表出现,而当一辆孤零零的黑色轿车一路扬尘,由远至近驶近了基地的大门,所有人都有点傻眼了。门卫低头一看,车里统共两个人,除了司机,就只有一个坐在后座的年轻男子,他戴着黑色墨镜,慢悠悠地嚼着口香糖,穿一身浅灰色休闲西装,没有随身带任何东西。
阿尔法让司机留在车里,单枪匹马地跟着带路的士兵进入司令部里,步伐轻快地就像来约会一个姑娘似的。他衣服的质地单薄合身,一眼看上去就藏不住任何武器,但警卫兵还是镇重其事,上上下下把他摸了个透。
当阿尔法出现时,康成的脸就越绷越紧,看着这个起码比自己小了三轮的愣头青大摇大摆走进会议室,不等任何人发话,就拉开了正对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老头子表面上泰然自若,心里却已经骂了个沸反盈天。明明是对方先提出的谈判请求,哄得自己亲自出马,准备了这么大的阵仗,到头来居然派了一个没头没脸的小辈来就打发他?也太他妈看不起人了!
阿尔法的视线绕过康成,扫了一眼会议室,除了两个贴墙根站着的警卫兵外,还有白肆那条老狗远远地坐在长桌的另一边的角落里,照样是那副萎靡不振的废物模样,他便冲他浅浅地笑了下,算是熟人之间打个招呼。
“就康将军一个人来,其他几位呢?”阿尔法翘起二郎腿,反而先质问起对方来了。
没必要和小屁孩一般见识,自降身份。康成想不开也就不想了,慢慢顺出满腹的火气,招呼勤务兵为他倒了一杯茶,矜持地答到,“我现在是革命军的最高司令官,也是黑市的全权代表,我的态度就是他们的态度。你来干嘛的,尽管直说,都由我定夺。”
“那就好。我是雷枢大人的副官,奉他的命令前来见您,出于安全考虑,他不便亲自露面,请您不要见怪。”阿尔法脸上一点也没有歉意,单刀直入地说,“雷枢大人的意思只有一个,希望我们两军就此停战。”
康成沉默着,没有表露出明显的反应。对方的态度软化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但是他没有想到是这么快,而且一来便是这么干脆的求和。
“接下来都是雷枢大人托我带给您的话,”阿尔法正了正坐姿,双手交握,目光直视着老者,显露出几分诚恳来,“达鲁非政府军和丘堡黑市自古以来就是伙伴,互相交好。你们之所以闹到今天的地步,无非是对利益分割不满,不满军队对你们长期的剥削和控制,想要求一个独立。这是内部矛盾罢了,何必一定要诉诸战争?非要打得国家分裂,两败俱伤?康将军耳通目达,不是不知道现在的局势,一旦达鲁非真的陷入全面内战,悖都军怎么可能会错失良机,不趁虚而入?”
“我们两军说白了都是窝里斗,中心区是我们的国土,居民是我们的子民,雷枢大人连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都不忍心用,宁愿就这么退兵。你们呢,也是在这里白手起家的商人,目的是争得应有的权利,收益总要大过损失才好,不是非要你死我活不可。可悖都军是外敌,他们是赤裸裸的侵略,一旦进了国门就是赶尽杀绝,绝不会手下留情。这个道理,相信是不辩自明的吧?”
“雷枢大人说了,只要革命军以大局为重,同意停战,我们两边大可以坐下来慢慢商量,让中心区自治是有可能的,丘堡黑市也可以走合法化途径,今后你们的利益,军队不会再染指,只用负担政府合理的税收即可。”
“你们的诉求,无非就是如此,现在我们答应解决了,您觉得怎么样?”阿尔法一口气说完后,笑容满面地询问。
“这世上没有白占的便宜,没打起来时你们百般强硬,现在突然这么积极的让步,怎么想都不对劲啊。”康成半眯的眼睛里满是怀疑,“雷枢到底想要什么?”
“不瞒您说,我们确实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阿尔法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雷枢大人想请您把上官俊流交给我们。”
“你们要他?”康成微微凛起了语气,“为什么?”
“他和雷枢大人有些私人恩怨而已,将军不足为虑。”阿尔法对答如流,口气又强硬又顺遂,严密得让人插不上话,“只是拜托您行个方便,举手之劳罢了。如果我们能顺利达成停战共识,他对您来说就没有用处了吧?您把他交给我们,就算给了雷枢大人一个面子,这必定是一个好的开始,咱们以前的误会,都一笔勾销。”
康成听着他伶牙俐齿地翻着嘴皮子,不禁冷笑一声,“怎么,想把我釜底抽薪?”
阿尔法也跟着笑了起来,“难得将军这么器重他,可您也要看他是谁的薪,烧的是哪把火?”
“少阴阳怪气的,有话明说。”
“您知道他以前在贺泽的丑闻吧?”
“我知道他当过叛徒,但那又怎样?贺泽的事和我无关。”
“贺泽是不关您的事,可上官俊流勾结的是悖都军,他们的关系源远流长,有料得很呢。”阿尔法故意放慢了调子,端起面前的茶吹了吹,小呷了一口,“说白了,他就是悖都军的奸细,在达鲁非兴风作浪,故意煽动起内乱,好给他们创造合适的战机,我们都被他耍了。康将军如果听信了这种人的谗言,误会我们事小,当心将来被他反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