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一卷图纸里惟独丢了那一张,恐怕是被人拿走的。”他尽量忽略麻古所描述的瘆人画面,冷静下来回想。在这个监狱里,丢失和偷窃是同一个概念,或许更糟。若是犯人始终无法交出失踪的东西,很可能被当成拒不认罪,会遭到怎样可怕的对待,全凭狱警今天的心情。唯一庆幸的是现在离下午的收工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发现得还不算太晚,只要在狱警验收清点物品之前找到,就能安全过关。
“从你贴身的口袋里?”麻古挑起眉毛,眼神就像打量一个缺心眼的三岁小孩。
多亏他这么一问,俊流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之前那个男人大笑着的嘴脸。
他恍然大悟。左拉威这个癫狂的暴力犯脑袋可一点也不糊涂,是他故意用一段新奇的说辞吸引俊流注意力,如此一来,在贴身的距离偷出一张图纸不需要难度,加上俊流主观地把他所有的行为都归为粗俗的挑逗,即使感觉到了他的触碰,也没有意识到这家伙的真正目的。
“是左拉威……”
俊流咬着牙刚刚说出了这个名字,麻古再也没多问一句,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把钢筋钩子,利索地藏进袖子里,转身便大步迈开步伐。
“你干嘛?”俊流回过神来,刚想赶上去,肩膀却被身后的男子牢牢按住了。
“拜托你乖乖待在这儿。”斑点的手很用力,且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这么简单就被坑,我真想知道你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麻古一边在手里转动那小巧冰冷的利器,一边不动声色地快步走向工地另一头,直到左拉威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他放轻步伐,下意识地紧握住那金属物的柄部。
光头男很快发现了他的接近,却没能来得及采取措施。麻古没有浪费口舌说任何一句开场白,在左拉威刚刚转过头来的瞬间,便击出狠狠一拳,正中对方的下巴,空气中响起骨头撞击时的一声脆响。
虽然对方的体格健壮,正面交手的话占不了上风,但只要先发制人,不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制服这头疯牛便不是难事。下颚受到猛烈冲击的左拉威眼前一黑,短暂的丧失意识使得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还没等他动任何的念头。麻古便一步跨了上去,抓住他那鲜艳的玫红色头发狠狠一提,露出他粗壮的脖子,紧接着便用藏在手里的那只钢筋钩子,猛地扎进他的颈部皮肤。
“不想你的脖子像个喷泉一样放血的话,就保持这个姿势。”麻古利落地完成这一连串动作,呼吸没有任何紊乱。他盯着躺在地上,仰面朝向他的男人,手里那把用作绑扎钢丝的工具,原本怎么用都太笨拙,一当做凶器倒是得心应手起来,“只要我手指轻轻一动,你的颈动脉就会断。”他一边警告,另一只手便毫不客气地摸索起对方的上衣口袋。
被击打得下巴几乎脱臼的左拉威连一声呜咽都没能叫出,舌头被咬破后流出的血顺着嘴角渗出,眼神直直地望着被颠倒的世界。等到意识重新清晰过来后,他的脸上首先浮现出令人厌恶的笑容。
“能动的话,你就试试?”左拉威冷笑着说完,突然一把抓住麻古拿着钢筋钩子的手,另一只手又猛地顶住了对方的喉咙,巨大的腕力轻易便阻滞了呼吸道。
麻古忘了对方是个典型的亡命之徒,即使用死亡做威胁,也只能等同于打上一针兴奋剂。他的手指关节被捏得咔咔作响,眼看着钢筋钩子被迫从对方的颈部抽出,竟是一点也动弹不了,没过几秒,他便因缺氧而头昏脑胀。
正当麻古一心想要挣脱他的压制时,左拉威向一旁的光头使了个眼色,那男人便立刻捡起放在地上的一根长条钢筋,对准麻古的后脑便要刺下,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赶到的斑点从后面勒住了光头男的胳膊,狠狠让他尝了一记过肩摔。
“混蛋,为了一张破纸就要和人拼命,你脑子在想什么啊!”
这时麻古已经踢开了左拉威,起身的同时还在作势反击。俊流急忙上前将其拽住,抓着他沾有血迹的手,气恼地提高嗓门,“使用暴力只会把事情搞砸!你要我说几次才懂!”
“臭小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了?”刚刚才解除压迫的喉咙不适应说话的气流,麻古剧烈咳嗽了几下,“滚到一边去,我转眼就帮你把东西拿回来。”
然而,事态的发展很快超出了他的意料,斗殴触发的小范围骚动吸引了工地上的其他犯人,好事的家伙陆续围了上来,兴奋地挥舞拳头起哄。尽管狱警吹着尖锐的哨音进行驱赶,但压抑了太长时间的人们显然不甘心解散这么刺激的舞台,他们被狱警的棍棒赶远之后,又从另一个位置聚拢过来,像一群被气味牢牢牵引住的苍蝇般往事发中心推挤。而藏匿其中的左拉威的同伙们,手里都拿着具有杀伤力的工具,他们趁乱偷袭周围毫无防备的普通犯人,并寻衅和对方痛殴起来,只不过半分钟的功夫,气氛便被煽动得超出控制。
斑点早就在满眼混乱的人群中失去踪影,敌对帮派的犯人趁火打劫,拳头接连落到身上,麻古只有拼命把俊流挡在身后,试着从人较少的位置突出重围,却不知是谁用砖块或是铁锤,冷不丁往他的膝盖一记重击,激烈的痛楚另他立刻失去平衡,就在几乎摔倒的时候,被俊流拖住了肩膀。
要是在这里倒下去,铁定会被这些暴徒踩踏致死的。尽管他也遭受到了攻击,但俊流仍旧死死地抱住麻古的身体,不让他从手中滑落下去。
他强忍痛楚抬起头,发现左拉威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他的体格高大,因此得以越过乱哄哄的人群头顶望向这边,这个男人一边擦掉嘴角的血迹,紧盯着猎物的眼睛里露出猛兽般的凶光。
“现、在、就、弄、死、你、们。”他的嘴型夸张地逐一摆出这样几个字来,并愉悦地扭动那打着洞的舌头。
“来啊,屁眼痒了的家伙!”麻古甩开俊流的手站稳,示威般指了指自己的胯下。疼痛使得他血气上头,逼得双眼发红。那久违又令人怀念的危机感,正在这场面的烘托下,急速回归到他浑身的每一寸毛孔中。他承认诸如此刻的时候,他和左拉威是同一类人。
紧接着毫无前兆的,俊流的耳边炸响了一串猛烈的鸣枪声,人群的逃散顿时像一股股越过礁石的激流,持续撞击他的身体。他抬高不住地晃动着的视线,看见站在高塔的岗哨上的警卫已经把架好的机枪对准了这里。
第35章 战前集会
早晨是起义军营地里最令人放松的时刻,因为当稀薄的阳光穿过浓密的树叶,在眼帘上拂过的时候,彷如看见这个世界的第一眼感受,会给予人一切希望的事物都在平静展开的错觉。
距离平民的驻扎区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士兵们早已经例行性地聚集起来,聆听新一天的指示。他们沉默而凝重的双眸,传达的不是情绪,而是一种军人之间最为熟悉的宿命感,这些早早就为自己设想过马革裹尸的结局的男人们,已经对自身的命数有过非常透彻的解读。
“弟兄们,是时候给悖都的杂种一些回礼了。”道革将军背着手,在人群包围成的一小片空地上踱步,同时用他的右眼扫视周围安静的人群,“别一副弱不禁风的娘们儿样!想想看,你们既然活到现在,便曾经当过胜利者,个个都在战场上打得对方屁滚尿流,你们趟过漂浮敌人躯体的血河,踩着那些被打得稀烂的畜生前进,把他们那些塞满愚妄征服论的脑袋,一次次在瞄准器下爆开!想想看,那个把全世界的孬种们吓得唯唯诺诺的悖都,十多年时间都不曾攻入过郡蓝一次!只能像流着口水的狗一样在我们门口徘徊!”
“我知道,你们之中的很多人亲历过维雅诺大捷,沃河收复战,六月雷反攻战,驻守过西北边疆几百公里长的军事防线,在骆驼谷把两个师的杂种葬送在寸草不生的戈壁里,他们的白骨现在还在被秃鹰和野狗分食!那些辉煌的胜利,我们歼灭过数以万计的敌军,我至今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把那些不自量力的强盗们赶尽杀绝的!”
道革说到高昂之处,用力挥舞了一下胳膊,仿佛是庆祝胜利的手势。随着他嘴里吐出一个个响亮的战役名字,士兵们的眼光亮了起来,原本像打湿的石板路般沮丧的面庞,聚集起火焰般跳动的神采。他们的感官深刻记得火药的光亮和血的暖意,杀戮时的莫名充实或许已和正义与否的立场无关,他们只知道,真正的恐惧只会在静止时趁虚而入,他们需要道革口中令人热血沸腾的胜利愿景,和继续战斗的价值。
“你们每个人身上,或许也背负着亲人或战友罹难的仇恨,那么别妄想侥幸的妥协可以为死去的同胞换得尊严和慰藉,唯一能告慰他们在天之灵的,只有血的报复和敌人的哀嚎!任何逃避这种责任的行为都是无耻的背叛!我们还有仅存的领土在自己手里,我们还需要保护不甘为奴的平民,我们的战争还在继续!让那些该死的侵略者和卖国贼们知道,贺泽的军队还在战斗,还将带给他们永不休止的噩梦!”
随着他掷地有声的结语,雄心勃勃的年轻士兵不由地举起拳头和枪支,爆发出兴奋的咆哮,拥护的呼声像潮水般很快连成了一片,将栖息在树梢的禽鸟惊得四散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