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校,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彦凉尽量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冲着还在办公室里喝咖啡的教官说,“他才刚入学不足半年,驾驶初级水平,连真正的战斗机都没碰过!”
“你想说明什么呢?”陆威扬抬头看着第一次在他面前翻脸的年轻人,心平气和地问。
“他没有这个资格。”彦凉理直气壮地回答,“这不符合岚啸历来的规矩,我们所有的成员至少都有一年的经验基础。”
“规矩是给没有才能的人定的,岚啸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挑选那些不需要按照普通人的程序来培养的天才,让齐洛继续呆在初级班中满一年只会浪费资源。”
“但是,您至少也要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他的不服气不止是因为个人情绪,现役的岚啸成员哪一个不是通过层层选拔和竞争,削尖了脑袋才挤进来的?
“放心,若他的本事真的不及你们,不用你提醒,我一分钟都不会让他多留。”
陆威扬的口气没有给对方留一点退路,看着彦凉负气转身就走的背影,他轻轻吐了口气,端起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
这次把齐洛直接调进岚啸的申请,也被院长激烈地反对过,但是他始终力主这个决定。这种信心来源于数次旁观齐洛进行模拟驾驶时的过程,那让他想起很多年前绝无仅有的一幕。当时岚啸还未存在,还是少年的他有一次随着父亲参观空军学院年终考核,父亲的一个学生也是在他的面前做了如此纯熟流畅的操作,那个人后来成了非常优秀的机师,在战场上创下了击落敌机数的最高记录,后来却忽然失踪了,据说是因为机体故障而坠毁在了国土以外的某片海域中。
教官和自己一手培育起来的飞行员之间情同父子,父亲因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离世前夕,还不无遗憾地说,那个人是他教过的唯一合格的飞行员,不知道贺泽在今后的五十年之内,还有没有运气再拥有那样的人了。
这句话成了陆威扬心中打不开的结,也促使了空军学院里的精英飞行队伍岚啸的诞生。
看见他们的队长脸色阴沉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一言不发地掠过他的身边,安然已经能够料想得到谈话的结果了,他知道凭彦凉的性格,安慰只可能让他心情更糟罢了。
他俩一路沉默着走到室外训练场地,其他成员已经换好了飞行服,正等着准备进行今天的训练项目。平缓的停机坪上已经整齐地排好了五架飞机,维护人员还在忙着进行最后的调试和检查。这些装备精良的新型号,从来都是第一时间配置给岚啸的成员,由它们来进行测试以收集各项性能数据,继而协助教官们制定针对全院飞行员的训练计划,他们甚至比机型的设计师还要了解这些坐驾的脾气。
彦凉打起精神,正准备跟他的同伴们打招呼的时候,却看见那个让人不快的男孩正在通过梯子一步步爬上他的墨绿色针叶。
“你干什么,别碰我的东西!”彦凉急忙跑过去,忍不住冲着齐洛大喊,“滚下来!”
齐洛低头看了看他,清澈到可以一眼看穿的眼睛却没有传达出任何信息,他没有停下,很快便翻进了驾驶仓。
彦凉怒火中烧,一把抓住梯子正想爬上去把这个不速之客揪下来,便被一旁的工作人员拦住了,“他的机型来不及配备好,所以陆教官吩咐我们让他先试试这架。”
“可这是我的飞机。”彦凉径直表现出自己的不满,生硬地说。
对方似乎对他的话感到可笑,“中尉,这里没有一架飞机是属于谁的,它们都是国家财产。”
“针叶给他,那我该做什么?”
“陆教官说你最近都很累,所以同意你今天休息。”
说完,他无意再和彦凉继续理论,上前几步走到了驾驶仓下面,仰起头大声提醒刚刚进入里面的少年,“嘿,你检查一遍,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讲。”
“嗯……好的。”齐洛飞快地浏览着操作界面上显示的各项指标,幽蓝色的光芒反射在他的眼睛里,缓缓明灭,像飞过雾霭的萤火虫一般,“有些参数设定不符合我的习惯。”
这个有些年纪的老技师笑了,比起脾气暴躁的彦凉,他显然更偏袒这个温温和和的少年,于是几步便攀上了梯子,“你可以按照自己的习惯修改,需要帮忙吗?”
“好的,麻烦您了。”
彦凉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被当作局外人之后,没有再发无用的牢骚,扭头便走。眼看着自己飞机的操作系统被一个新手随意更改是很难接受的,他迎面遇上队友们十分复杂的目光,即使在这些本身已经被奉为百里无一的天才驾驶员眼中,让一个初学者试驾针叶这种机型也真是乱来,很明显他们一向公平的教官这次偏心得太严重了。
“队长……”凌驹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好了,让我静一静,”彦凉摆摆手,并不想在他的后辈面前露出丝毫的负面情绪,“你们认真完成任务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背对着他们,独自走到停机坪的边缘,就着一片荒草坐下。即便不能驾驶飞机,他也不想离开机场半步,顶着跑道上扬起的大风,他深灰色的短发被吹得凌乱翻动。似乎从没有这样闲暇的时间,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队友们的飞机在导航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冲上云霄,那凝聚速度与力量的钢铁兵器被遥远的天际线柔化成鸟一般优雅。
彦良冷着脸,把视线转向那个驾驶仓里聚精会神的少年,那种讨厌的感觉又来了,他仿佛只能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观看剧目的主角,而自己永远置身事外。
他的脑海里不由地出现了俊流的身影,小时候最深刻的印象,就总是那个身影,在一个特定的距离被人群所关注着,他所站着的位置总是铺着编有金线的手工羊毛地毯,被漂亮的水晶灯照亮,被亲人的宠爱围绕,而属于自己的却只是隐秘冷落的角落。自那时起便深植于心的被忽视感,激励着他拼命成为在岚啸中也算得上首席的飞行员,让他以为他同样拥有了受人瞩目的光环。
而这一刻,他却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角落,童年时的梦魇难以摆脱,总是他心底的黑洞,猖狂地在暗处嘲笑着他的荣耀,让他窒息。
第8章 新局势
随着新一天萧瑟黎明的升起,几辆涂满迷彩的重型越野车开进了位于贺泽边境两百多公里外的悖都飞鼠溪司令部,半个小时后,指挥官肖恩接待了从万里迢迢的首都拉贝格尔赶来的陆军总司令。
“拉蒙阁下,”他毕恭毕敬地看着面前满头银发下的冷峻面孔,“牢烦您亲自到前线来督战,属下招待不周的地方请见谅。”
拉蒙轻皱起眉头摆了下手,在屋子中央的沙发椅上坐下,“我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度假啊,将军。”
看着对方变得僵硬的脸色,他端起桌子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接着说,“陛下对你们的效率很不满意,说当初攻下最棘手的罗穆鲁斯只不过用了不到五年时间,没想到区区几个小国家让你们打了快十年不说,竟然还在人家国境线上转悠。”
黑咖啡的焦苦味让他深深皱了一下眉,他放下手中不锈钢的军用水杯后说,“所以他让我来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关于每个战事的情况我都已经对总司令部作了详细报告,”肖恩有点小小不服气,总司令视察前线原本是惯例,但这个开场白已经清楚表明了对他的质疑,“我并不认为这里的士兵没有尽到他们的职责……”
“我可没有在怀疑我们悖都军人的能力,”拉蒙咳了一声,提高声调打断了他,“你的报告我都有详细看过,特别是最近的两次,明明一开始是占据上风的,为什么总是会被他们扭转局势,就像是每一步策略都被看穿了似的,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肖恩沉默了一下,慢慢说,“我想是作战情报有所泄露。”
“这个是任何战争都无法避免的,”拉蒙不甚满意地摇摇头,“但是我们的信息都是用特定的代码编写的,这种代码和语言逻辑几乎没有关系,得全靠记忆力硬背下来,也没有任何文本以防止流失,况且这种加密过的信息就只有司令部的少数军官和被派到前线的指挥官能够读懂,敌方根本不可能从普通战俘嘴里得知关于代码的意思。”
“所以,你要说是因为情报泄露导致一再地战败实在很欠缺说服力。”
肖恩无法辩驳,老实说,他也认为确实如此。
“阁下,”这时,从一开始就站在拉蒙身边的一个随行军官开口了,他微微走上前一步,头顶微弱的灯光得以更好地照亮他的脸。这个男人还比较年轻,有着拉贝格尔人特有的缺乏色素的苍白皮肤和淡蓝眼睛,显眼的银色头发,微微上扬的眼角让那瞳孔中的幽光犀利得如同一匹雪地狼。
“将军的结论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听说,有经验的译码专家能通过统计的方法搜集密码单词,最后自创出完整的单词表。只要所有的情报组都将截获的信息交给他,积累到一定程度,他就能找出编码的规律。当然,译码的正确与否需要通过战场的检验,也许一开始会错漏百出,但正确率一定会越来越高,直到最后准确掐住对方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