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剑道:“也不能尽怪将领愚蠢,不知变通。谁让他们的老皇帝赵延如此的雄才伟略,一心要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屈方宁听他的语气充满轻蔑讥讽,心中一怯,便不敢再问。又见南军大旆之下,众兵执盾,护着中间一位统军使。极目望去,只见这位人物瘦小文弱之极,身上穿着全副革皮重铠,几乎便动弹不得,在马上歪斜着身子,似乎随时要掉下马去。当下难以置信,问道:“那就是他们的统领?怎么是这么一个病怏怏的样子?”
御剑笑道:“别看他这个模样,来头可不小。此人叫楚明望,是南朝尚书右丞楚伯贡内侄,身居翰林院高位,妙笔生花,做得一手好文章。”
屈方宁心想:“那不是个文官么?怎么到这儿带兵打仗来了?”
又见一个中年绯衣男子手捧卷诏,尖声叫道:“来人啊,都围起来!看谁敢动咱家!”
这声音极为怪异,尖细似女子,但嗓音明明却是个男人。即问:“将军,那是甚么人?”
御剑道:“那是个阉官。”说到这两个字,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很是厌恶。
屈方宁奇道:“什么叫阉官?”
御剑这可给他问住了,顿了一顿,才道:“就是……上面是男人,下面是女人。”
屈方宁似懂非懂,点了一下头。心想:“那可是一副怪模样。不知道屈林喜欢不喜欢?”
此时南军盾兵近百,将楚明望及那名宦官护卫其中,宛然是一座小小将台。一名虬髯虎目的副兵马使高声发令,将二人移往阵外。那宦官巍然不动,骂道:“周旺,反了你了!万岁爷的谕令,你敢违背不成!”
那名叫周旺的副使厉声斥道:“李荣恩,你这个不男不女的阉货,给老子闭嘴!”催促楚明望挥动令旗,南军沉凝死板的阵型,终于有了些变化。鬼军在阵内分围合击,一时僵持不下。
御剑冷笑一声,取过他那张臂如弦月、漆黑古朴的长弓,忽然心念一动,道:“宁宁,来!”将弓交到他手里,道:“看看你练成了没有?”
屈方宁头皮发麻,心中暗骂:“怎么这时候考较起箭术来?”只得接过长弓,转身越过他肩头,抽了一支黑镞重箭。见他嘉许地看着自己,咬牙又抽了一支,两支箭杆一并搭在弦上。
御剑这张弓沉重无比,何止千斤?他使尽全力,也没能拉满一半。御剑握住他绷得紧紧的右手,示意他松开手指,将他那枚扳指“铁血”嵌入弓弦,恰入卯榫,严丝合缝。顿时了然,道:“原来这扳指跟这把弓是一对儿。”
御剑道:“嗯。你力气不足,须它助力。”替他将弓满满地拉起,连两端都翘了起来。
屈方宁别无他法,心中默念一声抱歉,屏息凝神,沉心静气,手指一动,一声弦响,两道黑光向南军阵中疾飞而去。周旺见箭光凛冽,大叫一声:“保护主将!”南军盾兵还未及举盾,只听一声极其尖细的惨叫,那宦官李荣恩脑门正中直直地插入一支黑箭,穿透头颅,直没至翎。楚明望在马上却只微微一僵,口鼻忽然流出鲜血,咚地一声,栽下马背。周旺抢上看时,只见一支黑箭,深深透入他心脏。他胸前的革皮重铠,竟已被击得粉碎。
御剑见屈方宁这一箭精妙绝伦,笑赞道:“好孩子!”
南军见主帅、监军同时被人射杀,惊叫高呼,一时大乱。
周旺目眦欲裂,嘶吼道:“何人伤我大将?”
御剑森然道:“凭你也配问我姓名?”左臂搂住屈方宁腰身,右手挥舞“流火”,纵马杀向乱军中。他这杆长枪极热且重,所到之处,七八个南军兵士一并头颅破碎,残肢横飞。一路扫来,如同秋收一般,南军纷纷倒伏,空气之中满是血肉灼烧的焦臭。余下兵卒见了这穷凶极恶的形状,无不魂飞魄散,四散奔逃。御剑高呼一声:“鹤翼!”坎水、兑泽两部翼形张开,将南军退路牢牢封死,尽情宰杀。
屈方宁双目紧闭,紧紧靠在御剑怀中,只听枪声呼呼擦过耳边。御剑只觉他抱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还道他困了,俯身道:“无聊得很罢?”扶正了他身体,让他提着那杆“流火”,笑道:“给你杀几个玩儿!”
这杆枪足有一百四十斤,加上悬空之力,屈方宁哪里能够挥动?一握枪柄,几乎就要向马下跌去。御剑哈哈一笑,伸臂揽住他,将他的手笼罩在枪柄上。那枪柄是一段黑色沉玉,触手微温,不知是甚么材质做成。枪身如此炙热,经年累月,连黄铜、金铁也融尽了,这黑玉却丝毫不损。御剑抱着屈方宁,枪杆挥舞之势丝毫不减,红丝一闪,一枪戳进一名小兵肚腹。那小兵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时还未死透,被烧得凄声惨叫:“妈妈!妈妈!……”
御剑嗤道:“大好男儿,半点骨气也无!”将他烧焦的尸身随手一甩,举目四顾,只见那名副兵马使周旺立在阵尾,赤手空拳,盯着他嘶声道:“千叶鬼王,御剑天荒?”
御剑执枪回马,道:“正是。”
周旺嘎嘎笑了两声,极为嘶哑难听,双目中血丝迸张,一字字道:“我父、我兄、我儿尽亡于你手,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御剑漠然道:“今天再加上你,你们一家老少,便能在地下团圆了。”
周旺悲声大笑,忽然身形一顿,向后便倒。
御剑不意他死得这般爽快,冷笑一声,便要拨马回阵。
陡然之间,周旺的“尸身”右臂微动,从袖中飞出一道乌光,却是向屈方宁笔直射来。
御剑眉心微蹙,右手流火一动,将乌光在马前劈落。左手独臂开弦、放箭,一气呵成,一支黑箭向周旺劲射,将他“尸身”从地下带得飞了起来,击退约莫丈许,又重重地摔落在地。
屈方宁转瞬之间,便见到如此多的精彩,一时还未回神,呆呆道:“将军,那是甚么?”
御剑纵马踏过周旺尸身,枪尖从他臂下挑起一物,冷冷道:“是机关弩箭。贱种南狗,竟想伤你!”
屈方宁接来看时,见是一个黑沉沉的木匣,小巧轻便,可绑在袖口、腕下。匣口有机括,可发射强劲弩箭。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问道:“这个能给我么?”
御剑道:“你喜欢就拿去。”长枪一顿,尸身尽碎,肚肠满地。
此际南军几近覆灭,辛然守军正与鬼军一道追杀那些残兵。巴达玛亲王满脸血污,黑裘破烂,金戟上也是伤痕累累,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见御剑横枪立马,冷哼一声,道:“御剑天荒,别以为老子会承你的情!”
御剑笑了一声,长声道:“还没向王爷新婚道喜。是怪我没去喝一杯喜酒么?”
巴达玛嘿然道:“夺妻之仇,此生不忘!”又向辛然守军狠狠盯了一眼,满怀憎恨,旆旗一扬,率领扎伊残部远去。
屈方宁心中一动,想到屈沙尔吾说过之事,想:“原来将军以前的妻子,那位奈弥儿王妃,本来是要嫁给这个人的。”
御剑浑不以为意,见屈方宁面具歪得几乎掉了下来,替他正了正。辛然守军队长此时也上前拜见,极赞千叶义道,又力邀御剑进城一坐。什察尔城城主亦亲迎出来,只得应允。
片刻,什察尔城主帐大摆宴席,将御剑迎上贵宾位。主客尽欢,其乐融融。
辛然队长笑问:“今日将军怀中,脸覆银面具,一箭分击南军两名头领者,是谁?”
御剑微微一笑,道:“鬼王座前,自然是我家的小鬼了。”
众人哄叫道:“小鬼骁勇如此,怎能不让我们见见?”
御剑但笑不语。鬼军坎水部统帅巴尔虎酒兴正酣,因而也大着胆子笑道:“想得美!我们将军不知道多么宝贝他,平时都藏得牢牢的,朝夕相对,共同卧起……”见御剑冷冷向自己瞥来,连忙招认:“将军饶命!这都是巫侍卫长说的!”
御剑森森道:“好啊,看老子回去炮制他。”
巫木旗正在城下检点战利品,不觉打了好几个喷嚏。
辛然一听这份因缘,越发起哄要看了。御剑笑道:“你们这是跟我对付上了!”向帐后唤道:“小鬼,出来!”
屈方宁本来躲在壁室后,听外面的人闹哄哄地要见自己,十分不好意思。见御剑呼唤,只得将银面具推到额上,披着那件白貂裘出来,向众人行礼。
大家一看,居然是这么一个年幼俊美的少年,不禁大声喝彩,立刻就有要上来敬酒的。
御剑挡道:“他不会喝酒,有酒对我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去。
立刻被城主取笑了:“将军真是关怀备至,就不知道是爱将呢,还是宠‘儿’?”
御剑一笑,瞥了一眼屈方宁,却见他靠在角落,打了个手势:“两个都不是!”
城主脚边一名斟酒的侍妾忽问:“敢问鬼王将军,方才那个少年,可是贵国今年秋场大会之优胜者?”
御剑微讶道:“何以见得?”
侍妾道:“听说这位少年英雄箭术无双,又英俊无俦,兼之年纪极轻,不过十五六岁。除此之外,不敢做第二人想。”
御剑笑道:“好大的名声!连这儿也传遍了么?”
侍妾微微笑道:“贵国早有歌谣传唱。”随即念道:“‘王妃非我愿,但求达慕垂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