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三声礼炮,一队其蓝卫兵身着银白盔甲,并驾驰来,整整齐齐分列在擂台之下。一名白衣使者高声宣道:“敝国镇国大将军贺真谕:闻说贵国屈勇士今日登台,心甚喜之,特备星酒两坛,为其助兴。酒薄情长,聊寄相思耳。”捧起两只小小玉坛,恭恭敬敬献给了屈方宁。
屈方宁不敢怠慢,连忙接过,道:“我贺大哥……贺将军安好?”
使者笑道:“一切安好。他说,最近忙着一件大事,就不来见你了。明年这个时候,请你喝满月酒!”
屈方宁目光闪动,欢然道:“那可真是好极了!”
千叶司宰、礼官见其蓝使者来到,连忙前来祝酒。使者满饮三杯,道:“屈勇士,祝你大展抱负,心想事成。”率领卫兵,疾驰而去。
台下众人看那玉坛时,只见玉质莹白澄透,底部纹路天然,依稀可见坛内琼浆流动。光这件酒器,就已是无价之宝。
屈方宁毫不吝惜,拍开酒封,随手一抛,提起酒坛,仰头便喝。那酒封白得几乎透明,似乎是蜂蜡之属。往台下这么一扔,醇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个别酒中老饕,口水都已经流下来了。见屈方宁在台上畅饮,十分艳羡。
额尔古离得最近,一阵风起,只闻见一阵怪异酸气,从酒坛中隐隐传来。见屈方宁神色如常,小口啜饮,喝完一坛,又开一坛。心想:“一定是我闻错了。”
屈方宁喝完最后一口,缓缓站起身来,双掌一翻,将两只玉坛摔得粉碎。
其时深秋正浓,金色的阳光如同蜜糖,将他的乌发和银坎肩照得流光闪亮。秋风之中,他雪白的袍裤紧贴小腿,越发显得腿型颀长,结实漂亮。手指上缠绕的紫色丝带,散落了长长一线,在风中柔软地摇曳着。
台上台下寂然无声,只有金铃儿的声音轻轻晃动。
屈方宁向额尔古一笑,拍了拍自己,道:“古哥,来!推我一下,晚上就给你唱一个歌儿。”
鼓角响起,二人已面对面扑抱在一起。
摔跤是个最难取巧的项目,技巧虽也不是全无用武之地,决胜还须力道。历届哈那克决战,都是两个金刚力士扑成一团,人如铁塔,声如洪钟,嚷起来哇哇似山崩,撞起来砰砰如肉盾,斗到最后,声嘶力竭,气喘如牛,黑黝黝的肌肉全是油汗。
这一届的决战,却是非同凡响。只见额尔古稳扎下盘,双臂曲抱,犹如一座黄钟古塔。屈方宁却步履轻盈,飘忽无定,好似渺渺之云。额尔古扭他肩头,撩他膝盖,都不得其法,如同一个大拳头打进棉花里。屈方宁巧劲频发,勾推捺扳,惜乎力道不足,也不能奈他何。
一时僵持不下,平时最多半刻钟就能决出胜负的比赛,硬是纠缠了一刻钟。
台下的人一看,一个雄壮剽悍,一个轻巧灵动,摔打起来,好像一只猛虎扑逗一朵白蔷薇似的,再没这么好看的了!那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手也拍肿了,嗓子也嚎哑了,还盼着他们继续打呢!
额尔古在台上猫着腰,也打得糊涂了。屈方宁那手劲,就跟搔痒似的,一点也不疼。方宁弟弟哪能是这个力道?平时得罪了他,给他揍一拳、踢一脚,比这疼多了!
但为了听歌儿,还是老老实实地拿出平生本领,一板一眼地抓着腰带、拽着坎肩,一点儿也没有藏私。别人看了,也觉得非常精彩。
不一会儿,眼前全是白影儿,额尔古脑子都晕乎了,忽然脚下一空,向地下跌坐。未及落地,屈方宁双手抱住了他腰,把他拉了起来。
这比赛的规矩,是膝盖以上的部位触地即输。因此额尔古跟部署长一说,爽快地认输了。“哈那克”的礼物是一套崭新的坎肩、腰带、套裤,按照以往的习惯,做得很是肥大。屈方宁把坎肩往额尔古身上一套,犹自大了一号。于是互相笑着,手拉手从台上下去了。
众人见他们兄弟和睦,更是羡慕赞叹。所有人都互相打听着,小王爷屈林立刻成为最得意的人物,被人按着灌了一肚子的酒。
整个千叶在篝火边狂饮歌唱了一夜,第三天,便是决胜的箭术之日了。
箭术比赛分为三轮,每轮九箭。第一轮比的是定靶,第二轮则换成马上箭靶,均以射中红心者为胜。至于第三轮,那是历届大会的最高秘密,一般是个诙谐且极其困难的项目,一边考较选手,一边娱乐大众,两不耽误。
必王子因马术拔群,比分暂列第一。屈方宁位居其次,离他只差那么一两分。当下气沉丹田,手如磐石,将郭兀良所授倾盘使出,果然得心应手,一连十八箭,全部命中红心。正想:“这下可把你甩掉了!”只听少女们娇声尖叫,屈方宁收箭而立,亦是十八箭命中红心,无一落空。
必王子不高兴极了,趁着第二轮结束,等待第三轮秘密揭开帷幕的当儿,来到高台上,冲屈林就是一声吼:“那小子你家的?把他弄下去,不许他比了!我看着犯恶心!”
屈林斜倚在一名徐娘半老的舞姬胸口,摆弄着镯子,慢条斯理地说:“王兄,这我可做不得主。这小子最近找了个靠山,吓人得很。我是不敢动的了!”
必王子大怒,叫道:“什么狗屁靠山!我父王才是草原最大的靠山!报上名来,我去弄死他!”
屈林点头笑道:“那就有劳王兄了。”伸出手来, 懒洋洋地向一片空地一指。
必王子怒气冲冲地望过去,顿时一口气哽在喉咙,再也发作不出。
他父王最尊重爱戴的兄弟,草原不灭的传说,他从小梦想成为的男人,正戴着那个骇人的猛鬼铜面具,骑着一匹高头黑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片空地上。
※秋场大会比赛项目来自蒙古族那达慕大会。
第10章 花时
桑舌低头提着自己的布裙袄子,藏藏掖掖地,穿过喧哗的人群,走回原先的地方。
一路挤挤攘攘的人,说的都是这两天名动草原、那个风光无两的少年的事。有说英勇救人的,有说巧斗金刚的,还有一些特别会打听的,连他以前在王帐中独对恶狼、掏心破肚的事也说了起来。
桑舌听得又害臊,又有些隐隐的骄傲。只觉得别人说得十分好听,巴不得他们一直说下去。
直到到了小亭郁旁边,还忍不住想继续听。
小亭郁倒是不在意,自言自语地说:“方宁比他们说的好多了!”
桑舌也很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替他把轮椅扶正。
小亭郁打量她一眼,忽然问道:“桑舌妹妹,你的箭巾哪儿去啦?”
桑舌大吃一惊,慌慌忙忙地藏起空空的手腕,想撒一个丢失的谎。
擂台上忽然呜呜长鸣,部署长笑容可掬,宣唱道:“久等了。万众瞩目的箭术决赛第三轮,现在开始!请!”
只听车声辚辚,一匹油光水滑、雄伟壮丽的公牛,拉着一部独轮小车,豪气万丈地从赛道起点的草棚中跑了出来。一旁的司仪眼明手快,立刻往那车上插了一根高高的旗杆。
这旗杆上没有旗,只有一只小巧玲珑、浑身黄毛的猴子。猴子的尾巴长长的,紧紧卷着旗杆顶端。它的手上,却抓着一面巴掌大小的箭靶。
这猴子顽皮极了,把箭靶环扣抓着,翻来覆去地玩儿。见大家都给它鼓掌,干脆把箭靶丢得高高的,又连忙接住,玩起杂耍来了。
参赛的人一看,都快愁死了。这靶子忽上忽下,正反不定,这还怎么对准啊?
谁知司仪官一点都不体谅他们的心思,令旗一挥,赛道四角上都冒出一队人,人人手执一块红布,逗起那公牛来了。
只见那公牛双目赤红,呼呼喘气,在赛道上横冲直撞,把桍木的架子都撞得不成模样。那独轮小车东倒西歪,差点儿就翻了。猴子在那暴风雨一样颠簸的旗杆上,也失掉了平常心,吱吱乱叫,手舞足蹈,箭靶就晃得更厉害了。
那模样真是太滑稽了,人人看了都笑得要命,眼泪都笑出来了。只有参赛的人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跟这欢乐的气氛毫不匹配。
这一比试,就更凄凉了。别说红心,连射得到那箭靶都算不错的了。大多数弓手,连旗杆的边也擦不着。别人一看,那箭杆都歪得没有边了,越发捶胸顿足,笑得快不行了。
必王子本来信心满满,一看这活泼的靶子,心里也不禁打起鼓来。自忖也学过一些行踪无定的射法,虽然把握不大,肯定比这些杂兵要强得多。
至于那奴隶少年,自然也属于杂兵的范畴。这么一想,顿时就安心了。
忽听见一片啧啧惊叹,从参赛者出场的帐篷后传来。众人赶集似的向前挤着,争着看那新成名的少年勇士。
屈方宁骑着小黑马,穿得朴素无华,背着他那把“月下霜”,慢慢出现在人潮之中。不管别人怎么叫他的名字,都只把眼睛飞快地一瞥,嘴角儿一抿,一句话也不说,好像希望大家冷静点儿似的。
但是别人一看到他的弓,就再也冷静不下来了。所有人都打起了不怀好意的口哨,喧哗阵阵,声震原野。
那把御剑将军曾用来威震敌寇的神弓,此时弓把上却重重叠叠,束满了色彩鲜艳的箭巾,好似冰冷的死亡上覆盖的一缕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