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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 第一部完结+番外 (孔恰)


额尔古抄起酒碗,把下注的瓷碗滴溜溜一转,再也不跟他搭话。车卞倒是很感兴趣,忙窜起道:“老哈,你又有什么宝贝?车二哥我要的不多,像上次那样的珠子,再来个十颗八颗的就行了!”
老哈呸了一声,骂道:“珠你娘个屁,你当有捡吗?”四面看一眼,从怀中小心取出一枚殷红的大珊瑚珠。车卞长长“噢”了一声,喜道:“好老哈,亲爱的老哈,你真有门道。我爱死你了!”
老哈也憨憨一笑,道:“这彩头怎么样,不错吧?”
车卞喜心翻倒,连声夸道:“不错不错,再对也没有了。”伸手便去摸那颗珊瑚珠子,想瞧瞧成色如何。
老哈笑眯眯地将珊瑚珠揣入怀里:“我老哈哥要的也不多,把上次那珠子押过来,便差不多了!”
车卞一听,那脸跟被扇了一巴掌似的,瞬间就垮了。那枚夜光珠他早就转手卖到了爪哇国,哪里还能寻回?
额尔古也知道他的脾性,挥手道:“卖啦!没得比!”
老哈面部扭曲,心痛得差点掉泪。见车卞满脸痛悔,多少有了点安慰,龇牙道:“押不上,就算老子赢了!”
额尔古浑不在意:“你赢就你赢啊。反正也是个空头。”
老哈放声大笑,得寸进尺,凑近道:“干脆秋场大会你也别去了,‘哈那克’的名号归我算了!”
哈那克意为“善于搏斗”,谓之摔跤比赛第一名者。
额尔古皱眉道:“可没说赌这个!”
老哈立刻把珊瑚珠子推过来:“那你押上!韩儿,你赌谁赢?”
年韩儿正得了一丝空隙,在狮骨台上涂着手指甲,随口道:“赌你!”
老哈仰天吐气,正要得意狂笑一番,后腰给一件硬物戳了戳,眼一花,一把银光流动、冷如霜月的弓已经正正地摆在了台子上。一个带着笑、又有点耳熟的声音说道:“我跟你赌了!”
老哈倒也有点识货,眼睛沾着这把弓,立刻哆哆嗦嗦跳了起来:“这这这……怕不是……御……那把‘天绝地灭闪电’……”
屈方宁“哦”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是么?不是‘月下霜’么?算了,名字无关紧要的,多半将军自己也不记得了。”
这下连额尔古也跳起来了:“方、方宁弟弟,你这……这……难道是将军亲手所赐……?”
屈方宁满脸不解,道:“是啊。很稀奇么?”
车卞整个人发亮,颤道:“我的好弟弟,小祖宗!”
如换了其他宝贝,他一早就扑了上去。这把弓摆在眼前,他却凑近都不敢,手指哆嗦半天,才颤巍巍地碰了一下弓臂鳞片,立刻被烫伤般缩了回去,叫道:“好冰!”
连老哈都不比甚么彩头了,趴在一边,撅着腚看了起来。铺子里其他酒客立刻也被吸引,呼啦啦地围了好几圈,啧啧赞叹,近距离瞻仰这件传说中能呼风唤雨、惊天灭地的神物。
屈方宁环顾四周,却径直向狮骨台走去,紧紧靠着年韩儿坐着,笑道:“年小妹,你运气不太好啊。沾着谁,谁就衰,这可是性命攸关,大大的不妙。”
年韩儿冷笑一声,目光依然看着人群簇拥之处,道:“我是个老实人,不靠赌运吃饭,也没你那么多曲里拐弯的肚肠。”
屈方宁低声一笑,一手揽住他柔软的腰肢,道:“这年头,就是要哥哥这么舍得孤注一掷的人,才能赌运昌隆,手到擒来。”凑近他耳边,吹了一口气,道:“我说过,我是个猎人。”
年韩儿一双秀媚眼儿冷冷扫他一眼,忽然也笑了:“认贼作父,你很得意?”
屈方宁毫不在意:“总比一天到晚凄凄惨惨,摸着定情信物掉眼泪的强。”
年韩儿眉尖一动,仰脸向他,笑得极其甜美,道:“小屈哥哥这样逸兴遄飞,我又岂能不感同身受?趁你高兴,我特别送给你一道绝密的情报。”
屈方宁见他眼底全无笑意,倒也不惧,将他的头按在肩窝上,笑吟吟道:“来,有甚么象牙,吐出来听听。”
年韩儿靠着他耳边,吐气如兰,轻轻地说:“你知不知道御剑天荒的儿子怎么死的?”
他喉咙中笑了一声,在屈方宁耳后吐着热气,缓缓道:
“永乐七年,御剑天荒率领百万铁骑,踏破冰河,一路长驱直入,兵临定州城下。定州位属要扼,是贵国最要紧的一道防线。当时贵国人心惶惶,阵脚大乱,几乎要跪地痛哭求饶。彷徨无计之中,忽然传来一条天大的好消息。雅尔都城哗变,一队护送小主逃亡的守城卫兵为贵国所掳,其中就包括御剑天荒那个九岁的哑巴儿子。”
“这是他唯一的亲生儿子,你想想,是不是天大的筹码?贵国喜不自胜,甚么宰相啦,大司徒啦,总督啦,天下兵马大元帅啦,都乐坏了!于是大家高高兴兴地设下宴席,想请这位英明的将领、慈爱的父亲、恐怖的敌人,来吃吃饭,喝喝酒,顺便谈一谈人质和退兵的事情。”
“这大战在即,千钧一发,贵国用甚么法子私下见面,我肯定是想不到的。不过贵国都是一群七窍玲珑的聪明人,找的地方肯定也是很聪明的。发出邀约之后,御剑天荒真的答允赴约了。”
“席间宾主尽欢,御剑天荒对于贵国各项事约无不一口答允,爽快非常。还与贵国诚心实意地订下血之盟约,说是今日之事,属于绝顶机密,绝不外泄。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看看儿子是否安好。”
“贵国捧着刚出炉的盟约,喜得合不拢嘴,一口答应了。父亲要看看儿子,那有甚么话说?只听脚步齐整,千余精兵披坚执锐,带着这位价值连城的人质,远远地出现在天边。”
“御剑天荒一见儿子,眼神一变,缓缓站了起来。贵国的王侯将相,可吓得不轻,立刻退出好几丈远,生怕他暴起抓人。不过说实话,当此之时,除了皇帝,甚么人质也比不上这小哑巴的宝贵。”
“幸而贵国准备周全,小哑巴给人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御剑天荒单刀赴会,连马也没有骑来,一人之力,哪怕上天下地,也是不能把儿子掠走的了。”
“再一看,御剑天荒也没有如何激动,只是沉着地张开手,跟小哑巴对了几个手势。据手语通译官所说,都是很平常的招呼之语。不一会儿,就说完了。”
屈方宁脑中忽然一个激灵,脱口道:“不对!”
年韩儿格格一笑,道:“贵国当年若是有你在场,怕是能逃过这一劫。”
“因为啊,御剑天荒打完招呼,深深看着儿子片刻,忽然开口说了一句:‘阿初,你是父亲最骄傲的儿子,草原最伟大的子民。’”
屈方宁合上了眼睛。耳边一片蜂鸣,惟一清晰的是自己轻松疑惑的语调,在前不久的水边,一字字地说:“不是的。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永远也不后悔’!”
年韩儿蛇一般潮湿的声音,依然在耳边回荡:
“然后,这位慷慨的父亲,拉弦开弓,一支箭从天直降,钉穿了自己独生爱子的心脏。”
屈方宁睁开眼睛,看着他近在眼前的面孔,缓缓道:“你想干什么?想看我灰心、绝望,落荒而逃?”
年韩儿妩媚一笑,柔声道:“怎么会呢?我是担心你,怕你机关算尽,到头来连一座城都比不上!”
在他肩上轻轻咬了一口,复又笑道:“而且你也说对了,我就是看不惯你,想把你的一切都击碎。”
屈方宁揽得更紧些,托起他小巧的下巴,盯着他眼睛,冷冷道:“年韩儿,我不是他的哑巴儿子。他办不到的事,我未必办不到。”低头在他唇角亲了亲,浮起笑意,道:“我要是真碎了,头一个陪葬的就是你那个月环儿!”
年韩儿狠狠擦了擦嘴唇,眼中媚意尽去,咬牙道:“你要是想发情,我倒是有两条好狗,可以让你尽兴。”
屈方宁啧啧道:“那我可不敢要。你的狗嘛,肯定是恋着旧主的。”
别的酒客从“月下霜”上拔出目光,转头一看,两个美少年颈首交缠,在那里调笑狎昵,真是赏心悦目,翻了倍的好看!忍不住口干舌燥,又多要了两碗酒。
秋冬交替之际最大的一场盛会,终于开始了。
赛事分三日进行,第一天赛马,第二天摔跤角斗,第三天则是箭术较量。牧民们刚刚经过了贮藏过冬草料的忙碌工作,迫不及待地需要一场狂欢来舒缓疲惫。那些儿子正适龄的,早早地就给他打磨了黄铜的鞍镫、到处讨买上好的箭翎,想在大会中一举成名。没有儿子的也不闲着,忙忙地给家里的女孩儿打扮起来,披上招摇的坎肩,又络上一条色彩鲜艳的箭巾。少女们将之绑在手腕上,只露出小小的一截。如在大会中见到心仪的男子,便偷偷抽出来,牢牢在他箭把上打一个结。箭把的主人见了这旖旎的物事,心领意会,循香而来,便是一段动人的姻缘了。
除了少女们,游方巫女、红头小贩,也跟过节似的,摇着巫祝的鎏金铃,头顶着干酪、肉脯、松饼、蜜糕,到处兜售着,不放过每一个人。不过他们都是很有风度、很懂分寸的,别人不要他的,立刻就走开了,一点儿也不纠缠,因此是很受欢迎的。祈福的白草儿、竹笸箩里的零碎东西,一下就卖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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