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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 第一部完结+番外 (孔恰)


御剑一凿他额头:“都跟你们营一样骄奢浪费,多少钱都不够用!”目光回到公文中,不再理会他。
屈方宁只想把话题往岁币上带,无奈御剑不接茬,只得在他身边蹭来蹭去:“我们是太子军,当然要打扮得光鲜一点!钱花完了也不要紧,去抢不就得了?”
御剑嘲道:“有你这么个败家太子,天大的家业也保不住!”把他往膝盖上一提,在他屁股上打了两巴掌:“还花完了去抢?你要抢谁?”
这巴掌打起来也不疼,屈方宁装腔作势哼哼了两下,又拿了一个松仁饼吃:“抢南朝去!抢钱、抢地、抢女人!给我下药的坏人,也要捉起来,杀掉,喂狗!”
御剑哈哈大笑:“我看你活脱脱就是头大狼狗!”
屈方宁拱了下屁股,嘴里叼着饼子,侧过身来:“抢不得吗?”
御剑笑道:“抢,有什么抢不得?不过伐兵攻城,耗费巨大,属兵家下下之策。无论胜败,都是伤筋动骨,得不偿失。我年轻时看不起打仗之外的学问,走了不少冤枉路。你别学我的坏榜样,能在大帐中谈笑间解决的,就不必诉诸武力了。”
屈方宁默默记在心里,嘴上却显得一点也没有明白:“那你都说不计较贼喊捉贼的事了,姓孙的无赖你也放走了,他们还会乖乖地送银子来吗?”
御剑微微一笑,道:“黄惟松好不容易施了这一计,让他得意几天又何妨。”随手又拍了他一把:“宁宁很看得上这位孙大人啊,几天了还惦记着不放。”
屈方宁心脏一阵紧缩,背心冒出一层冷汗,故意夸张地打了个手势:“他长得太讨厌啦!我一见他翻白眼看人的样子,就想把他的头打下来,踩在脚底下,看他狂妄个什么劲!”
这几句话就一点道理也没有了,完全是任性胡闹了。不过这一招却正中御剑下怀,即笑道:“他一个中原老头子,自然不如我们屈队长年轻美貌。你想踩他的头,办法多得很,大可不必自己动手。”见他嘴边沾着一点松仁,随手给他拂去了。
屈方宁拿着他的手玩儿:“你帮我踩吗?”
御剑道:“孙尚德这样的人,骨子里讲的是一份气节。你抓不到他的要害,就是把他踩进地底,也折服不了他。你上次说得很对,他以死为傲,杀了有什么用?不过成就他一段美名。所以这个人我们杀不得,须请人捉刀。”
屈方宁好奇道:“请谁?”
御剑笑道:“你说请谁?”
屈方宁原想黏他说出答案,脑中倏然灵光一现:“孙大人是户部官员,能杀他的……自然只有老皇帝了。”试探道:“……赵延?”
御剑赞道:“聪明。这种人自诩忠心,事事以家国为先,恨不得剜出一颗心来,捧到皇帝眼皮底下。赵延要杀他,他连哼都不敢哼一声,还要叩拜涕零,谢主隆恩。”
屈方宁从小就不爱念那些孔孟之道,对君君臣臣的本分全无尊敬之心,立即替孙尚德草拟了“蠢物”二字,钉在脑门。只听御剑继道:“孙尚德当日披发面斥,慷慨悲吟,我已向汴京放出风声,替他积攒了一些名声。待到京畿之外,应有人洒道相迎。田文亮心胸狭窄,见我金杯送酒,对他另眼相待,脸色已很不好看。如见南朝百姓欢呼簇拥,定然妒恨在心。这阉人在赵延面前甚是得宠,孙尚德却是畸零人一个,无权无门。宁宁,你猜接下来会如何?”
此时已是初春时节,炭火尚暖,屈方宁身上却好似一股寒流经过:“田文亮必然会大进谗言,颠倒天日,罗织一批罪名,害他死无葬身之地。”手心微微颤抖,掩饰地横过手掌,在自己脖子上一拖,口中道:“嚓!”
御剑认可道:“不错。老皇帝沉迷丹术,怠理朝政,早已激起民愤。他多杀一名忠臣,便是将自己往死路上推了一步。到时民心背离,朝中人人自危,不必我们亲自动手,自己就一溃千里。”目光带笑,弹了弹他额头:“这就是你说的‘上兵伐谋,不战在我’了!”
屈方宁不敢与他对视,翻了个身,趴在他膝盖上,背上阵阵发冷:“是我害了他!早知后着如此毒辣,还不如一刀给他个痛快!”一念至此,忽然全身一激灵,一个冒险的念头随之浮现:“我现在赶去杀他一刀,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他与御剑的关系正在恢复的紧要关头,正是需要句句留心、步步在意的时候。方才那八个字是他当日诱惑之语,此时听在耳里,情知应该慎重对待,却无论如何提不起调笑的心情。想到这几日正遇上统编军归城,军机处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没有一刻空闲。说要驰骋千里赶去杀人,那是绝无可能。一时忧心如焚,就寝时仍背对御剑苦思良策。察觉御剑从身后搂住了他,含着他耳垂,满带情欲地抚摸他身体。心知露不得半点破绽,偏生体质无法随他所想,胯下始终硬不起来。腰腹上的手抚摸一阵,便撤开了。少顷,顶在身后的硬物也软了下去,沉稳的呼吸在耳边响起。他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御剑眼皮下偷溜出去,心里焦躁无比,一晚上痛苦异常。第二天一早,立即狂奔回春日营,进帐却装作若无其事,直到第一餐面食过后,才不经意般提起:南朝使臣进献岁币,多有贿赂胥吏之举。那姓田的太监是宫中红人,经他手的宝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尽是旁人八辈子也见不到的珍奇。车卞一听,果然心痒难搔,巴巴地凑到他面前,涎脸追问真假。屈方宁当面斥道:“胡扯!堂堂外邦大使,也是你能打主意的?”背地却将他拉到一旁,附耳道:“那姓田的去了那话儿,就不是个囫囵人。一般的法子对他不着用,想要他吐出宝贝来,你得找个帮手。”车卞贼眼发亮,表示洗耳恭听。屈方宁压低声音道:“跟他同行的有一位孙大人,长得十分厌人,最好辨认不过。你与胡雅克同去,他捅刀子,你偷宝贝。”那胡雅克是一名满脸横肉的矮个士兵,从前在屈沙尔吾家宰杀牲畜的,走刀流利,手法娴熟,常人莫能及。屈方宁嘱道:“听好了:你趁南使在驿站歇息的当口,跳上去对那位孙大人一阵狂捅,刀刀穿肉见骨,务必血溅五步,却不可伤他性命。姓田的一睁狗眼,认得是咱们千叶的军爷,晓得自己落下的宝贝藏不住了,只好屁滚尿流地掏出来献上。这叫……敲山震虎,帮狗吃食。”车卞五体投地,直赞弟弟机智过人,立即就要动身。屈方宁忙做个噤声的动作,骂道:“你傻啊?穿这身军服去!万一上头追究起来,这屎盆子谁来端?赶紧找个背黑锅的,咱们有什么旧仇宿怨,也可就此报了。”车卞大彻大悟,领命道:“秋蒐兵上次当众给我们没脸,这次有他好看!”兴奋得摩拳擦掌,小跑溜了出去。胡雅克脑子不太机灵,愣了一气才问:“队长,捅几刀?”屈方宁心头一凛,道:“只要留一口气在,能捅几刀捅几刀。”胡雅克认真地接了命令,又不放心道:“队长,万一捅死了怎么办?你也知道,我从前捅的都是些牛羊猪狗,捅人还不是很精熟。”屈方宁沉吟片刻,发狠道:“死了就死了,给我使劲捅!”
未几,边关传讯:南朝使臣孙尚德在镇州遭人暗杀,身中一十九刀。暗杀者来去莫测刀法精准,身着平常服饰,却不慎将一块令牌失落在地,经查为千叶秋蒐军符令。孙尚德肠破肚烂,一息尚存,足足休养了一年多才能下床。民间早传得沸沸扬扬:孙大人执节出使,不卑不亢,面对北蛮种种刁难侮辱,迎头痛斥,视死如归。一时之间,儒士视之若圣贤,言官盛赞其高节,戏文邸报中尽是这位孙大人在北蛮如何昂首傲立,不坠我中华之威;异邦首领御剑天荒如何震惊佩服,亲手金杯赠酒;又是如何后悔放走了他,追击千里,欲杀之后快种种传说。孙尚德赫然成了牧羊归来的苏武,那十九刀的累累疤痕,便是他老人家磨秃了的忠义旌节了。连赵延都抵抗不住朝臣上奏的热情,被迫赐了“采薇先生”四字。孙尚德一趟出使,不但维系了国之高义,保住了天家银钱,更为以黄惟松为首的主战派在朝中争取了一席之地。惟一不能开怀者,大阉人田文亮也。
御剑一接遇刺消息,脸色便如冰之寒。叫来车宝赤询问,那是头一个治军无方的,哪里寻得出事主来?
最高兴的除了趁乱盗来如意宝的车二哥,就数庖宰手胡雅克了。屈方宁照刀数打赏,统共给了他一十九枚足金大锭。他将沉甸甸的金锭往怀里一塞,感觉美极了:黑锅别人背,好处自己得,这种好事哪里有过?只恨自己刀法不精,刀术有限,不然三五十刀捅上去,下半辈子不就不用发愁了吗?

第55章 摘星

四月初,西军首领小亭郁与大奴隶主阿日斯兰家族结为姻亲。文定宴前,阿日斯兰与车宝赤却卯上了劲,双方斗富竞奢,连日不绝,不知砸烂了多少金刀玉马,宰杀了多少灵兽珍禽。最后一场比斗,阿日斯兰命家奴抬上一架金笼,笼中雪意逼人,如有极北莽原气象;一头秀美的昆仑白鹿跪坐其间,鹿目清澈,灵气照人。阿日斯兰得意洋洋,称此鹿不比平常,乃是仙人骖驾、王母坐骑,昆仑当地民众视若神明,家家户户虔心供奉,盼得灵鹿惊鸿一顾。又称这白鹿早已通灵,不饮不食,全靠吸取雪意月华为生。一离昆仑王母所居之所,三日之内必死无疑。他为运送此鹿,累死的大宛名马前后足有二三十匹之多。车宝赤发家的时日不长,对财富还处于金银珠宝、愈多愈好的粗劣阶段。见了如此精美的炫耀,只能自叹弗如。屈方宁作为男方至亲好友,也在帐中陪坐。见那头白鹿灵动可爱,很是喜欢,心里琢磨:“这白鹿来头这么大,亲家翁是要送给女儿陪嫁吗?不知骑上去好不好玩?”随即想起御剑送他的白象,自己玩过几次就不要了,现在除了瘸了腿的小十四,其余的都在连云山苦哈哈地运铁。想到此处,目光不禁向左首第一席飘了过去,御剑也正好向他看来,银面具下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仿佛在说:“就知道你喜欢这些新鲜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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