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动静听在耳里,楚茨将双臂摊开,意思是让昆仑枕在她手臂上,是一个全无防备的姿势。
于是那一剑也就刺得全无阻挡,穿心而过,将狐裘与楚茨穿了个通透。
楚茨一把抓住她的手,目疵欲裂:“为什么?”
昆仑眼瞳中央有一点微弱的红光,她歪了歪头,像是忽然辨不清面前这个人是谁似的。
楚茨手指攥得发白,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接一根的爆出来,追问道:“为什么?你说啊!”
昆仑只是痴痴地望着她,不发一言。
她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眼球暴增,仿佛要吃人一般,垂下了手。
昆仑在原地呆坐许久,才松开死死握着剑柄的手,她刻意不去看地上的尸体,茫然的四顾,心说:我这是在做什么?她抹了把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糊的一脸的眼泪,浑浑噩噩的往山下走,又回了那个山洞。
楚茨分明还躺在那里,伸手摸了摸,身体还是热的。她手指微颤,去解她胸口的外衣、中衣,别说伤口了,就连一根汗毛都没伤着。
“没事、没事的,”她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只是个噩梦罢了。”
昆仑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随即捡起落在地上的叶子,折成碗状去山洞角落的第一个地方接水,说来也怪,外面黑山红水,此地偏有干净的水源。楚茨许是这次热得久了,嘴唇干燥得都破皮了,昆仑手指沾了一点水,细细的在她唇上润过,然后以唇渡了几口水给她喝。
荆默?对,差点忘了荆默,她转头去看荆默,就着叶缝边缘也给他喂了一点水。
最后她就安静地坐着了,专心致志的等楚茨醒过来。楚茨身上热气刚过,寒气迎头赶上,眉毛眼睛都结了一层薄冰,睫毛上覆着凝霜。在昆仑记忆里,楚茨从没有过这种时候,她强大、张扬、任性,就算是这些年她失去了记忆、失去了通天的法力,也可以很好的保护好她。
她在发抖,昆仑想,我该怎么办?
储物法宝里有衣服,有棉被,通通被她给挪了出来,一层一层的盖上去,最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她钻进去一会儿,又爬了出来,把荆默翻了个身,倒趴在地上,好让他看不到那边,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为何物,顷刻间便忘记了人家是为谁落到如此田地。
这样冷热交替,来来回回的折腾了许久,因为九幽没有白天,昆仑也不知道时间到底流逝了多少,只知道在第五次把被子撤掉过后,楚茨醒了过来。
手里喂水的叶子被再一次打翻。
女人一把将她抱住。
沉默像是一条蜿蜒的毒蛇。
昆仑仍保持着喂水的姿势僵在半空,几乎是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还是噩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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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默很惆怅。
那天他被鲲鹏伤得爬不起来,楚茨最后在她耳边说道:“我会救你的,你撑住。”而后是两个几不可闻的字眼。
——哥哥。
他的确是撑住了,一直撑到昆仑把他们俩都带走,便昏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外面的天空诡异地血红血红。鼓虽然教他愈挫愈勇,却没教他不知死活,他就一直没出去过。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旁边躺着两个人事不省的人。
楚茨好理解,昆仑他就不明白了,明明三人之中就她毫发无损,怎么也躺在这里。
更加令人惆怅的是,他已经在山洞里坐了三天了,这两个人居然还没醒。
好饿……
天上飞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不知道能不能吃,他偷偷的潜了出去。
篝火烤得噼里啪啦的响,荆默捡了个木棍,穿了只怪兽的大腿肉在火上烤,一边烤一边观察着昆仑和楚茨的动静,昆仑又哭了起来,楚茨则开始挣扎,手臂拧得咔嚓作响。
荆默已经从开始的心惊胆战到现在见怪不怪。
他将腿肉翻了个身,呲呲流油,口水也随之分泌了出来。
山洞里靠近水源的地方还有些叶子摘,他将肉分成三份,分别放在一份叶子里。在吃饭之前,惯例给二人喂水,他先喂的昆仑,昆仑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甚至乖乖的抿了一口。
而楚茨,两道秀眉打结似的从来没解开过,嘴也紧紧抿着,让她喝口水比割她二两肉都难,荆默难得灵机一动,把昆仑挪过来一点,把水倒在昆仑手里,再喂给她,果然这样就喝了。
他刚放松下来,准备好好吃一顿饭,闻到肉就觉得很香啊。
可楚茨脖子仿佛忽然被谁用快剑隔开一道口子似的,鲜血喷了出来。
荆默忙将手里的肉一扔,手足无措的按住她颈动脉,惶然的想道:完了完了,不会是这水有毒吧?可他也喝了,昆仑也喝了,怎么他俩都没事呢?还是说,马上就要有事了。
“咳咳咳……”
荆默低头一看,不知何时,楚茨竟然醒了过来,正睁着眼睛看他。荆默于是也看着她,眨巴眨巴眼,两两对视,面面相觑。
楚茨:“还不放开我,我要……咳咳……被你掐死了。”
☆、第55章 占有
楚茨把自己的那份肉递给荆默,以补偿她刚刚害得荆默不小心把好不容易弄好的吃食弄脏了的罪过。
“妹妹,你的脖子没事么?”
楚茨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已经结痂的伤口,道:“没事。”
她脸上的神色很淡,不知是还没有回过神来,还是怎么的,接着问道:“我这样躺了有多久了?”
“有三天了,还有石头也是。”
荆默吃完了,不着痕迹的摸了一下肚子,楚茨把昆仑的那份也递给他。
“我吃饱了。”
“昆仑不爱吃肉,那我扔了。”
“哎,扔了就给我吃吧,抱了还能再吃一点。”
楚茨看着他强装细嚼慢咽的三口两口把肉给吃光了,才平平板板的说道:“这东西的肉不能随便吃,会致幻。”
“啊?”
“骗你的。”楚茨道,她开玩笑也显得格外没有兴致,“你醒了有多久,有没有做过什么梦?”
“梦?有啊,我梦到父亲死了,我很伤心,大哭了一场,后来我就醒了。”
“没有别的?”
“没有。”
楚茨皱眉:“比如说重复的梦到同一件事情,你梦到过几次父亲死了,他死之后呢?”
青年天真无邪的说道:“他死之后我就离开他去别的地方啦,父亲说让我不要伤心的,我哭完就没觉得伤心啦。”
楚茨:“……”
荆默扒过去坐在她身边,撞了一下她的胳膊,墨黑色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哎,妹妹?”
楚茨心头一磕:“作甚?”
“你梦到什么了?挣扎得那么厉害。”
“没梦到什么啊。”楚茨欲盖弥彰得很拙劣,也许是因为她潜意识里并不想隐瞒这件事。
果不其然荆默锲而不舍的追问道:“胡说咧,我都看到了,那你脖子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作为你的哥哥,我觉得我有必要好好关心一下你!”
“你不是知道我不是你亲妹妹么?”楚茨斜睨着他。
荆默脸一红,磕巴了两下,说道:“胡说咧,我什么时候说过,忘记了。”
“那我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她。”
“她?”
楚茨一指安静的躺着的昆仑。
荆默点头如捣蒜。
楚茨便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算得上是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梦到……梦到我在这个山洞里醒过来,昆仑就坐在我的身边给我喂水,后来我去山顶察看这里的环境,她跟着我上去,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用剑刺穿了我的心脏。我从噩梦里醒过来,仍是看到她在我身边,每次的情境不尽相同,每次都会是相同的结果,以至于我现在都觉得心口疼。我很想问她为什么,却撑不到她开口的时候。”
“那你怎么出来的?”
楚茨说到这里,仿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道:“第二百零五次,那个……我自己抹脖子了。”
荆默“咦”了一声。
楚茨:“虽然我知道自尽很软弱,但是不自尽又会死在她手里,太痛苦了,不如自我了断。”
荆默张了张嘴,以他简单的鸟脑构造大概不知道甚么叫做太痛苦,于是没有再接下去,只高深莫测的一点头,欲言又止。
好在楚茨没发现他那点小心思,继续往下说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等到第二百零五次,既然痛苦合该早点了断是不是?”
荆默又点头如捣蒜。
妹妹你说,我听着。
“不是这样的,其实每次的印象都很模糊,我分不清楚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楚茨迎面对上火光映照中青年懵懂的眼神,无可奈何的改口道:“简单来说,就是我梦醒之后只记得我上个噩梦的内容,上上个的却记不清了,也不知道究竟梦到了什么,每次我以为是现实了,但其实不是,还是噩梦。”
鸟脑反应了很久,荆默重重的“噢”了一声,鞭辟入里的总结道:“也就是说,你一直在重复同一个噩梦!”
“妹妹真可怜,”他感叹了一声,道,“我猜石头估计和你一样,你挣扎的时候她一直在哭——诶,这次你醒了,她怎么还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