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我。”郑源仰面躺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带着喝醉后控制不住的笑意,含糊说道。
欧阳心里一惊。他把郑源拽住他衣角的手推回沙发上,还没来得及细想,郑源又开始念叨起来。
“你和老边都骗我,把我的吉他拿走了。”
欧阳这时才明白过来,郑源口中所说,是当年他从老边那里买下郑源那把吉他的事情。那时候,欧阳已经在设计公司实习快一年,每个月的实习工资不菲,便拼拼凑凑一万多块钱,曲线救郑。
“那不算是……是,你说是骗就是骗吧。”欧阳端详着郑源喝醉后小孩子一样的表情,赶忙点头称是。
“我的吉他呢?”郑源看欧阳供认不讳,继续追问。
欧阳从卫生间准备了湿毛巾,帮郑源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才说:“卖了。”
郑源眯着的眼睛睁的老大,挣扎起身,惊呼道:“卖了?”
欧阳严肃的点头,说道:“我又不会弹,就那么放着也可惜了它。”
郑源听了,重新倒回沙发上,伸出手揉揉双眼,小声念道:“也是,我现在也用不上了。给它找个好人家,挺好。”
说罢,他翻了个身,面朝沙发靠背蜷缩起来,一动不动了。
欧阳看他这样子,心里不是滋味,拍拍他的小腿,说道:“去洗澡,这么臭怎么睡觉?”
郑源伸手遮在眼睛上隐去灯光,说了声“让我这么臭着吧”,再次没了动静。
欧阳在郑源背后蹲下身来,端详着他脑后齐整的发涡。一根根深褐色的头发顺着漩涡的方向服帖的延伸到发梢。头部紧贴沙发扶手的一侧,头发已经被蹭的凌乱。
最近,因为打人的事情反省过后,他开始思考郑源的反应。原本以为郑源会这么一直僵持下去,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郑源?”
欧阳的轻声呼唤,打破了郑源的昏睡。挡在他眼睛上的那只手滑落到肩膀,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又一动不动了。郑源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
欧阳叹口气,双手撑在沙发边缘,从上方盯着郑源的侧脸,看到他的睫毛扇动几下,又赶忙阖起来。
“起来了。”看到郑源装睡,欧阳依旧不屈不挠。
郑源无奈的睁开眼,迷糊的说道:“干嘛非得起来?”
欧阳揉着他脑后的头发,劝道:“起来洗澡。这么睡着不难受?”
郑源躲开欧阳的手,无奈道:“烦不烦?快去睡觉,让我躺这儿吧。”
欧阳站起身,打量着郑源大夏天蜷缩在沙发上的身躯,抬起膝盖在他脊背上顶两下,郑源便朝沙发里边缩一缩。
收回腿,欧阳叹口气说道:“你起来洗澡,我把吉他还给你。”
落日色的云杉面板,配上同色系的桃木背侧板,那把吉普森J45被欧阳保存的很完美。
坐在卧室的懒人沙发上,吉他抱在怀里,郑源心里涌起带着尘土味的怀念。耳边响着吹风机嗡嗡的噪音,凭着感觉,他调整了松掉的琴弦。手指扫过琴弦,声音清亮而不失硬朗。
他笑看一眼帮他吹头发的欧阳,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吉他。翻来覆去地看,怎么看怎么喜欢。
吹风机的噪音里,他听到欧阳说了什么,可是没有听清。再问欧阳时,他已经收起吹风机,说道:“我说你头发长了,改天去修一修。你要采访公司高管,跟以前不一样。”
这句话郑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现在他的注意力都在他的“小强”身上,目光都移不开了。小心翼翼的用工具调好音准,他方才抬起头,目光在欧阳脸上停留了三秒钟便转开,说道:“那个……忘了对你说,谢谢。”
欧阳坐在他对面的地铺上,盘起腿,笑着摇头。他本想说一句“我买房时你也赞助我了”,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口。
“别说这个了。”他努努下巴示意郑源,“弹一首试试?”
郑源手里随手拨弄的两下,抬起头来问欧阳:“弹什么?欢迎点播。不过好久没弹了,手生,即兴solo可来不了。”
欧阳仰起头回忆片刻,表示弹什么都可以。
郑源看一眼时间,已经快到半夜十二点。他在脑子里搜索,适合大半夜独奏的曲子。
定神想了想,他选定了曲目,调整状态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弹起那首困顿时会在脑中时隐时现的旋律。
押尾桑的《风之诗》。
这首曲子听起来十分舒缓,所需要的指法和技巧并不难,但想要抓住曲子的韵调,表现出风的意境却不容易。
因此,相比于10周年精选集里更为精致细腻的演绎,他选择了《dramatic》最初那盘专辑里里朴实简单的演奏方式。
欧阳一边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掌撑住下巴,安静的聆听。
一曲弹完,欧阳怔怔的看着郑源,没说话。眼眸深处的湖水波光潋滟,令郑源逃不开。
郑源把吉他放到一边,眼神里带着些期待,问欧阳他弹的怎么样。
欧阳没回答,似是而非的点点头,说道:”这首曲子好像青杨城外的平原,黄叶一片片飘落。”
郑源听了欧阳的话,低头讪笑,伸手拨动身边的琴弦,抬头确认:“真有那么好?”
“嗯。好像全世界的落叶,都落在那片平原上。”
郑源扬起嘴角,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依旧得意地说:“说起来,我最早决定玩起了乐队,是因为我喜欢木吉他单纯的音色。听到吉他的声音,就想起小时候一起什么都不用纠结的日子。”
欧阳听了这话,眼神却有些暗下去,放低了声调问:“你现在很纠结吗?”
这话直问到郑源心坎儿里,他的睫毛飞速扇动几下,解释道:“没有……你知道我现在的工作,像21世纪那样,搞得人心里发毛,又很不爽……”
欧阳知道郑源在习惯性地躲闪。这一个晚上,他都在说这些言不及义的话语。
他打断郑源的话,问道:“你纠结,是因为我吗?”
“嗯?”郑源挑起眉毛做出个迷惑的表情,原本带着些困倦的表情,突然警觉起来。他像林中湖边饮水的鹿被惊起,黑白分明的眸子轻颤,眼神里的颜色也冷下来。
“你还记得我说过,等你回来有话说吗?”
这么说着,欧阳收起盘着的双腿,双手扶上懒人沙发的边缘,带着一脸专注的神情凑近郑源的面庞,在他的双唇上轻啄一下。郑源的嘴唇有些干燥,却十分冰凉,带着些酒气。欧阳如此近距离注视着他眼睛里的震惊、迷惑、悲伤和不肯轻易抖落出来的柔软,忍不住再次吻上去,包裹住他冰凉的双唇,轻轻吸允,直到那双紧闭着的双唇变得有了些温度。
在开始的一瞬间,郑源以为自己晚上喝酒喝蒙圈了。直到真实地感觉到欧阳温热的呼吸拂过脸颊,他才如梦初醒。来不及开口说一句制止的话,他一把推开欧阳,右手在身后支撑一把,但没能站起身。
郑源有些自暴自弃地瘫坐着,手背在嘴唇上蹭了蹭,低头不敢看欧阳,说道:“别开玩笑了。”
欧阳险些摔倒在地。他重新坐回床垫边缘,脑袋里嗡嗡作响。听到郑源的话,他抬头看到郑源眉眼低垂,也有些如梦方醒的感觉。他双手交叠,盯着自己的掌心思量片刻,肯定地说:“……我没有开玩笑。”
郑源深吸一口气,躺倒回松软的沙发上,双手掩住口鼻,苦笑道:“那就是梦游?少爷您该回去睡觉了。”
说罢,他抬起头看欧阳一眼,示意他回自己房间去。
欧阳直看到他眼睛里,坚决地说道:“我不困……也不走。”
郑源盯着天花板,换了劝慰的语气说:“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走。你分手了不开心,我铁定会陪你。我们可以去看展览画展,要不去游泳……总之就是找些能让你开心的事情来做吧。你要是不想出门,那在家窝着也好……”
欧阳明白,郑源并不信他。一直以来,他总觉得他们两人之间不需要太多言语。以至于现在真的想表达些什么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想跟你在一起。”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欧阳带着些小心翼翼告,却又十分明白的告诉郑源。
郑源的活动规划停了下来,他静默许久,并没有再看欧阳一眼,说道:“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到嗓子被一种潮湿而密实的物体慢慢封堵起来,以至于吐出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他不相信欧阳在遭遇失恋后能如此轻易的清空感情,而自己也会轻易就接收这样的欧阳。
欧阳听到他的话,苦笑着摇头。他口中的“在一起”,并非郑源口中的“在一起”。他也知道,郑源听懂了这个词的意思,却不愿听懂。
他悄声走到郑源身边,蹲下身来截住他投向天花板的视线,眼神中满是乞求,说道:“你就信我一次,好吗?”
郑源扭过头,逃开欧阳的视线。可他依旧能够感受到欧阳的注视。这让他想起欧阳之前对“劈腿男”动手时的情景。他的心像是被潮湿的牛皮包裹,在反复纠结的灼热里,一寸寸收紧,让他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