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他们也许考虑过为对方调转方向,却又奔跑的太快,来不及回头。
就是这样。
郑源无法回答欧阳的问题,转身苦笑着向防盗门走去。
“郑源,你得给我个时间。”欧阳站在原地没有挽留他,但他的话里却混杂着命令和乞求。
听到这陌生的语气,郑源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沉到一滩积水里。挣扎反转,反而搅混了一滩积水,什么也看不清。
他无法分辨这句话的意义,只想逃得远远的。等到这摊积水里的泥沙沉淀下来,或许才能看清些什么。
甩甩脑袋,郑源没有给欧阳任何回复。他一鼓作气跑到楼下,跨上自行车,朝母上家的方向骑去。
一口气骑出了3、4里地,被混杂着雨前泥土腥味的热风吹醒,他才想起来出汗。
细碎的雨丝乘风飘落,在路灯下像银丝一般迎面而来。
雨水夹杂汗水浸湿了背部的T恤,被冷风一吹,让郑源有些清醒过来。
车程行至一半,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地放肆。他只能停下车子,躲到路边公交车站的雨棚下。
从帆布背包里七拐八拐的摸出纸巾擦一擦脸上的雨水,郑源盯着飞驰而过的汽车身后溅起朦胧的水花,意识到,他又一次从欧阳身边逃开了。
☆、三十四
老旧的平房里,每逢下雨就会散发出混杂着雨水的清新、泥土的腥味,还有一种不知打哪儿飘来的西瓜甜味。
郑源在略带潮气的被褥上翻滚几下,爬起身来。
他从床头摸过手机,按下导航键,屏幕上显示出几条微信信息。一条条浏览下去,除了编辑提醒他尽早交稿外,最后一条是上午9点半欧阳发来的。
“起床了吗?”
四个字外加一个标点,看不出他的情绪。
郑源撂下手机去厨房洗脸刷牙,在正屋里叼了两口母上煎的鸡蛋饼,便爬回偏房去写稿。
欧阳的微信,他一直没回。
到了和母上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欧阳再次发来微信。
“晚饭回来吃吗?”
郑源埋头吃着打卤面,依旧没回复。
过了半个小时,欧阳再发一条“记得好好吃饭”,便没了下文。
郑家老太太看郑源吃着饭,手里还不停歇的玩着手机,就找些话来跟他说。
“听说,文思跟小凡闹别扭呢?”
郑源只管吸溜着面条,直到暂时填饱了肚子,才回过头说:“不是闹别扭,分手了。”
郑家老太太虽然早就猜到这个答案,但还是免不了一脸担忧,带着些怕被年轻人讨厌的小心翼翼问道:“怎么这是?之前不都准备买婚房了?”
郑源不知该如何回答。欧阳和蒋小凡之间的问题,他不想提,更不想告诉母上。他起身去厨房烧了壶开水,提回正屋来给母上和自己冲了两杯麦茶。
捧着茶杯怕烫般呼呼吹了吹,他才头也没抬的对母上解释到:“蒋小凡说,欧阳不想要小孩儿,她接受不了。”
郑家老太太听了,睫毛飞速的扇动几下,低下头去喝了口茶,才抬起头来感叹道:“文思是个可怜孩子。打小没了娘……想是对家里那一套怕了吧?不过,遇见个真心疼他的,俩人加个孩子,总比一个人要强得多。你也劝劝他。”
“我劝他什么?他那么大人了能听我的?”
“你忘了小时候他最听你的了,你说往东他不会往西的。”
郑源没言语,怀疑母上的记忆出了偏差。他仔细端详着母上的脸,发现她脸上的皱纹在不经意间越来越多。都说儿子随妈,以前亲戚们总说郑源和他妈长得像,尤其是那双上下眼纹修长、黑白分明的眼睛。现在看到母上眼角挂上的皱纹,他猜想自己老了一定也会这样。
他看母上眼睛里不变的怜惜,便知道她本没有责备欧阳家人的意思。欧阳的继母对他也算是不错,要学画就学画,要来高消费的燕城上大学,也没有说出半个不字。不过这背后,总有种放任自流的意味。这一点,恐怕母上也意识到了,所以才会一直这么疼惜欧阳。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别费那多心。”看到母上一脸担忧,郑源在一旁劝解。
母上挤出笑来瞄他一眼,回到:“你的福我是等不上享了。你呀,要是真有福了,别忘了欧阳。”
郑源干笑两声,盯着昏暗的小院继续喝茶,喝了两口,突然问母上:“妈您也忒偏心了。我到底欠欧阳什么了?”
郑家老太太没再看他,嘟囔一句“说起话来就要吃人”,便起身回了里屋。
在燕城,每逢过年,家家户户都会在门上倒贴福字,以求好运早日到来。郑源家正屋门上贴着的福字还在,他自己一个人怔怔的看着那张有些褪色的红色纸片,觉得自己的“福”恐怕是不可能降临了。
转眼周五,郑源习惯性的去报社蹲点。魏主编去开中层领导会议时从他工位前经过,顺路告诉他:曾宪齐的采访得延后,郑源先跟进市场新闻就行。
郑源答应着,想八卦下采访延后的原因,魏主编已经匆匆忙忙的走开了。
他在报社通讯软件上和周刊编辑聊天,才知道,最近市里抓得很严,曾宪齐之前和广阳区走得太近,结果把自己的亲弟弟给连累“进去”了。最近他正在周旋弟弟的事情,没心情和报社谈合作。
“采访这种地头蛇,你得小心点儿。”周刊编辑在对话框里提醒,郑源回她一个吐舌的表情。
抛开了这种软文性质的人物专访,郑源乐得轻松。欧阳依旧每天早晚发微信给他,他都装作没看见。周六日,想着欧阳可能会来母上家,一大早郑源就以跑活动为借口,在外边游荡到半夜才回家。
进到正屋,母上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他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目光却被茶几上一个半米高的纸盒子吸引过去。
郑家老太太回头看他一眼,悠悠的扇着扇子说:“欧阳今天带过来给你的。我想着你再不回来,我就送给团团玩儿去。”
郑源知道那是他以前特想要的初号机,八成是欧阳从哪个展会上淘来的,年包装价格不菲。他装着傻笑陪母上看了会儿电视,说声“去睡了”,便要回偏房。
“东西你不要了?”母上看着电视,还不忘提醒他。
“先搁这儿吧。”他随口说着就要走,母上叫住他说:“文思还跟我问起你来。”
“问我什么?”
“问你最近是不是在忙,说是说有话要跟你说也联系不到你。”
郑源听了干笑两声。不知道欧阳现在想要说些什么。他不想多想,溜达回偏房睡觉去了。
赖在母上家的时间一天天在累积,郑源手机里欧阳的信息也在累积。不用点开微信对话框,郑源也知道欧阳早晚各发的一条信息说了些什么。
虽然“拿了别人的手短”,但他却不敢回复欧阳任何信息。现在这样两不相扰,正适合他们。
这周六老边办婚宴,请了郑源、顾钧和一群大学同学。除了份子钱,郑源和顾钧商量着给老边选个新婚礼物,周五在西单的几个购物中心里溜达了一晚上,最终挑定了一对水晶吊坠。
买好礼物,两人晃晃悠悠的去附近的串吧里垫垫肚子。顾钧开始讲他采访里遇见的奇葩人和奇葩事,郑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听着。
“老郑问我你最近怎么样?”顾钧嚼着土豆片,打断郑源的心不在焉。
“还成。”郑源掸一掸手里的烟,回答的有些没滋没味儿。他对于新工作,说不出什么来。楼市起起伏伏,买得起的人始终买得起,买不起的人始终买不起。除了业内人士外,郑源写的报道,似乎无关任何人的痛痒。
顾钧又啃起一串鸡翅,仔细打量着郑源的神情,说道:“老郑说,如果你想好了,决定了,还想做社会调查新闻,可以去找他。”
这句话,在郑源离开社会新闻部时,老郑就已经说过。当时他以为是客套话,现在由顾钧的嘴里说出来,却少了些客套的意味。
“还没想好。”郑源现在疲于折腾,只想找个空隙喘喘气。
“欧阳呢?那小孩儿有没有些用?”顾钧一开口嘴就停不下来,又换个话题八卦。
郑源想起这件事,说了句:“托您的福,欧阳动手揍了人。”
顾钧眼睛瞪得滚圆,表示不相信欧阳会打人,继续啃烤鸡翅。
郑源给他讲了事情始末。顾钧转转眼珠,小声道:“我八卦一句,欧阳对前女友这么念念不忘呐?”
“是呗。不然呢?”
顾钧说:“你也问问清楚。万一人家是为了替你抱不平,你可不是冤枉了人家。”
郑源专心撸串,装没听见。
顾钧接着说下去:“欧阳那人是不是偶像包袱太重了,想得太多。天下哪有万全之策。你就等他转过劲儿来跟你解释解释能怎么着?掉肉啊?”
看郑源不理他,他又补一句:“你就是被你那点儿小情绪蒙了心了。”
郑源夹一只鸡翅塞顾钧嘴里,说道:“我就是一傻逼,您甭劝我。”
顾钧叼了鸡翅不再叨叨。一个完整的鸡翅放进嘴里,吐出来就变成两根干净的骨头。郑源看这景象看得有趣,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多喝了两杯,他便在附近的顾钧家凑活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