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之上 (三山无月)

　　既然不能去训练基地探班，贺尧索性就在家当起了管家，奉行着“为亲爱的准机长大人做好后勤保障”的准则，每天操持家务，积极烹饪，让早出晚归的尹琛享受到了堪比五星级酒店的待遇。
　　当然，除了食物和服务，床也是五星级的。贺尧购入了和珀斯主卧里一模一样的双人床垫。自从用上新床垫以后，尹琛在床上的配合度直线上升，也不再处心积虑地反攻了，这让贺尧十分满意，只恨自己没早些对症下药。
　　训练顺利，床事满足，尹琛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离考试还有几天的时候，贺尧的眼科检查开始了。
　　贺尧觉得自己视力恢复的极快，刚摘了绷带的那段日子里，他看远处的东西偶尔还重影，但现在他只觉得双目如炬，视力比起过去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他这么说的时候，尹琛正坐在贺尧身上晃动着腰肢，立刻高兴得直哼哼，说是自己逼着贺尧吃得那一个月的猪肝见了效。没想到这句话勾起了对方惨痛的回忆，脑子里顿时飘出猪肝枸杞汤、爆炒猪肝、酱烧猪肝等各种味道，冲得他差点反胃，于是报复性地也逼着尹琛吃了不少好东西。
　　检查当天贺尧完美通关，机队里派人送来印着朱红大章的销假条，号召他尽快归队。
　　贺尧恍如隔世般重新穿上了那身熟悉的制服，然后惊喜地发现——自己胖了。
　　都是吃猪肝吃得！他愤愤不平地想。
　　这时候，隋和打来了电话，在一阵客套的寒暄过后，对方终于进入了正题。
　　“尹琛的模拟机考核过了。”
　　贺尧很高兴，“我就知道他没问题，什么时候航线检查？”
　　“下周，想不想知道考核教员是谁？”隋和笑道。
　　听他这么一说，贺尧已经了然，“不会是我吧。”
　　“你猜得不错！改装和放机长考核都是你，你俩也是够有缘的。”
　　挂了电话，贺尧叹了口气，他俩的缘分又何止是考核，只是不知道这种安排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可不希望尹琛的机长考核折在自己手里。
　　航线考核那天，尹琛的排班刚好是他最熟悉的北京-纽约航线，当值机长是徐英，而贺尧作为考官则拿着各项表格坐在驾驶舱后排。
　　为了避嫌，他们从上了飞机之后就一句话也没说。等待跑道的时候徐英和尹琛聊天，贺尧就闭嘴；和贺尧聊天，尹琛就闭嘴；如果两人要沟通，也不直接对话，而是用徐英做中转，搞的他夹在他们之间十分不自在。
　　徐英做机长也快五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考官和准机长之间这么刻意保持距离的，甚至连基本的客套与礼数都省略了，直接把对方当做空气。
　　他一直以为这俩人关系还不错，如今看来，简直是灾难。
　　想到这里，徐英暗自给自己捏了把汗，这一趟十多个小时的旅程，看起来不太好熬啊。
　　徐英自然是没见过这样的考官和准机长，因为若是他知道这俩人真正的关系，肯定就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段飞行了。
　　贺尧转着笔，看着尹琛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对尹琛的技术和决断都充满了信心，可大概是因为之前出过太多情况，让他不得不全神戒备，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影响了考核的结果。可是没想到这戏一不留神就演过了，现在徐英看他俩的时候都有点提心吊胆了。
　　尹琛倒是因为这刻意的疏远而得到了整理心情的机会。要知道自从他知道贺尧会成为考核的考官，他紧张地就像是被老师抽查学业的小学生。毕竟他从进机队起一直跟着贺尧飞，技术操作虽然有些尹正涵的影子，但决策习惯全部都是源自贺尧。
　　他知道，自己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决断都逃不过对方的双眼。
　　过了一会儿，前面的航班都出发了，终于轮到了尹琛这班。
　　接到塔台指令，尹琛操纵飞机驶上跑道。
　　因为是模拟尹琛做机长的状态，所以徐英全程只做辅助，并不对他的决策进行任何影响。
　　与塔台顺畅的全英文对话、专业的机长广播以及意料之中的完美起飞，给尹琛的考核开了一个好头，也让贺尧的神色稍微放松了一些。
　　巡航阶段由第二机组接手，等到了纽约州上空，再由尹琛负责降落。
　　本以为这次考核将会平静地落下帷幕，却没想到航图显示纽约上空此时正是乌云密布。
　　尹琛赶紧接通了气象频道，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至少会持续2小时。
　　“你打算怎么做？”徐英暂时客串副驾驶，只好征求着尹琛的意见。
　　见贺尧也盯着自己，尹琛沉吟了一下，回答道：“考虑了一下油量和现在纽约当地的降落条件，我认为应该调头备降波士顿机场。”
　　徐英听他这么一说，当即长舒一口气，知道尹琛这坎儿算是过去了，“好的，我联系波士顿机场申请备降。”
　　贺尧听完没什么反应，但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
　　尹琛和塔台报备完，刚准备调头，驾驶舱连接客舱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机长！机上有一位孕妇突发阵痛，羊水破裂，已经有一位做产科护士的旅客帮忙看过了，据说情况很不好！”
　　“需要医疗救护？”
　　“是的，请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降落？”
　　两位机长都听到了话筒里乘务长的话，视线交汇在尹琛身上。尹琛快速看了一下纽约机场现在的气象数据，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你们尽量再支持一下，我们马上就会降落纽约。”
　　挂了电话，他又对徐英说道：“徐机长，麻烦您联系一下地面，机上有产妇，需要医疗队马上就位。”
　　徐英看了一眼贺尧，考核中又不能直说，只好提示道：“不备降了吗？”
　　尹琛苦笑着摇头，“来不及。”
　　“纽约机场的降落条件很不好，目前的数据显示在这段时间里只有两架俄航的飞机降落成功了。”贺尧忽然开口了。
　　“我有信心成功，”尹琛微笑道，“当然，如果碰到下降气流不适合降落，我也会果断复飞。”
　　贺尧点点头，没再说话。
　　暴雨的时候低层空气经常产生水雾，会严重影响飞行员目视距离和飞机发动机的效率。尹琛果断启用盲降系统，又打开了自动点火装置，保证发动机就算吸入大量水汽也可以继续工作。贺尧看着他做的一系列操纵，赞许地点点头。
　　机场上方风力很大，尹琛沉着地应对，控制着飞机一路冲破雨幕落在了跑道上。巨大的雨滴打在舷窗和机身上，噼里啪啦的落雨声清晰可闻。
　　跑道湿滑，飞机落地后若制动过度很容易失速，但放任下去又会冲出跑道。不过尹琛对此早就做好了准备，提前打开襟翼，点收油门，飞机最终有惊无险地停了下来。
　　医疗队迅速登机，将产妇抬了下去。
　　尹琛制动了飞机，整理好本次飞行的全部数据报告后，才回过头看向贺尧，等待着自己的考核结果。
　　贺尧瞅了瞅自己手里的评价单，面无表情地看向尹琛，就是不说话。
　　徐英已经按耐不住先行哀求道：“贺机长，你就别卖关子了，我都不信尹琛通过不了。”
　　贺尧瞥了他一眼，然后冲尹琛问道：“第一次为什么决定备降？”
　　“天气条件不明朗，求稳。”
　　“第二次为什么又决定雨中降落？”
　　“对技术足够自信，求快。”
　　贺尧的表情虽然还刻意维持着冷漠，但看着青年的眼神却不受控制地柔和了起来。尹琛刚刚说的那两条准则，都是他在运行手册上写的批注。显然对方都仔细背下来了，也不枉费他的一片心意。
　　“我觉得，已经没必要告诉你过没过了，”他顿了顿，微微勾起了嘴角，“你不如猜一猜，我在这航线评价单上，写的是A还是S？”
　　尹琛虽然对自己的表现心中有数，但听到他这么说还是惊得睁大了眼睛。他一直以来的梦想，竟然马上就要实现了！
　　徐英已经先行一步叫出了答案，“尹琛这么好的表现能没有S？这种鬼天气只有毛子的飞机敢降落！”
　　贺尧笑着摇摇头，“他今晚的表现确实很好，但不是好在技术，而是决断。”
　　徐英了然地点头，“确实，他今天这么稳，主动提出要备降，把我都吓了一跳。”
　　尹琛闻言腼腆一笑，偷偷瞥了一眼贺尧，说道：“因为有人告诉我，‘副驾驶飞技术，机长飞决断，但无论如何，飞的都是心态’。作为机长，心态放稳点儿总是没错的。”
　　贺尧摸摸鼻子，这不是自己在模拟机记录被尹琛超越时说的话么？当时对方还说他是输不起的借口，却没想到还是记在了心里。
　　三人收拾好东西，一起走出了驾驶舱。
　　“所以说，你到底给小尹打了什么评价？”徐英忍不住问道。
　　贺尧说：“A。”
　　徐英有些不满，“竟然不是S？”
　　“没办法，S不是想给就给的。”贺尧解释道，然后偷偷靠近尹琛耳边低声说，“不过在我心中，给你打了S。”
　　尹琛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