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秦朔北在那之前,远远在那之前,能感受到的就只有痛觉。
以及来自这个世界上和他最亲的人身上,原始而疯狂的恶意。
那男人是个疯子。
作为秦朔北的亲生父亲,一个身体里流淌着一脉相承的血液的爸爸,他怎么能那么狠……那时候常常躲在公园的滑梯下面都不敢回家的秦朔北,想不明白。
那男人嗑药,酗酒,面露凶相两眼血红就是危险来临的警报,无论什么举动都会瞬间引发一场爆炸。而秦朔北必须趁门被反锁之前逃跑,越远越好,到热心的商店老板娘那里,或者人多热闹的公园里,要么躲到天黑不得不回去,要么被酒醒了的男人抱回去。
无数次在回家的路上,那曲折的,贯穿他幼时回忆的灰色街道,他记得地面上溃烂般的黄色灯光,他伏在男人肩头哭,皱着一张被泪水晕染过的小脸,被过路的人当成走失的孩子,正随心所欲的在爸爸怀里撒娇,哭诉着无助与依赖。
殊不知他是为了那之后逃不过的毒打和折磨。
他甚至一度对自己生而为人的身份感到困惑。明明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直到他爸因为杀人被逮捕的时候才有人发现他,关于那天发生的事,新鲜如昨日般历历在目,一群穿制服的人挤进他家垃圾箱般的小出租屋里,一地狼藉,空气里是憋闷和酸腐的气味,他饿得神志不清,胳膊腿上的伤口化了脓,正战战兢兢的蜷缩在沙发里撕下皮革放在嘴里嚼,在场的有几个女人看见他就哭了。
身上被皮带抽出的伤,淤青,红肿,烟疤,像是令人作呕的膏药,一层层掩盖掉丑陋的过往。
终于——他不知道牺牲了多少运气和生命,才有幸被那个好心女人和她的家庭收留。
秦朔北从未肖想过这一切。他们有宽敞明亮的房子,尽管被阳光穿透的模样有些冷清,有摆在干净饭桌上热气腾腾的米饭,有松软舒适的枕头和床铺,还有比自己个头高出一些的哥哥。
这个家里没有爸爸。
起初他并不知道把这个家庭拖入泥泞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那个混蛋父亲,但那时的新闻太过轰动,话题一直持续了一年多才消散,围观者的注意力被夺去,只剩下他被现实揠苗助长,稚嫩的童年戛然而止,一跃成了早熟到让人觉得可怕的小孩。
这种成长是悲哀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抗拒他人任何形式的身体接触,对伤害和示好都反应过激,不敢哭,笑了也会马上停止,由失眠引发的焦虑,惊恐,那些遭遇的后遗症活活毁掉了他的童年。
而在这段朽木般不堪的时光里,他铭记得最用力的,就是秦渊。
时间过了十二点,秦朔北觉得困了。
他从课桌上被台灯照亮的一小片区域里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后背骨骼伸展发出的咔嚓声把他吓到了,屋子里静静的,秦渊的房间黑着灯。
初三面临升高中,课业负担也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轻松,秦朔北数了数今晚写好的卷子,夹在书里塞进书包,站起来,没穿拖鞋,赤着脚往外走。
这不是适合光脚的季节,他踩着冰凉的地板砖,赤裸而真实的感受到冬天的寒意,在秦渊房间门口的黑暗里站了一会儿,才跑去洗漱,关好了灯睡觉。
他想这世上恐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无缘无故的东西,还有什么。
这答案让他忘却恐惧,很快进入梦乡,心像被擦拭过一样平整。
第二天大风降温,秦渊从早上起床就觉得嗓子又干又痒,像梦里吃了一大口沙子。
他看着被北风吹得吱呀作响的窗户,心里萌生起退意。他没有底气的想,我能不能不上学,不打工了。
他又低头看看连底都没填满的米缸,墙角两棵萎靡的茄子,吞下喉咙里石灰一样的药片,毫不犹豫的打消了自己那点卑微的想法。
这天学校月考,做的是前年的高考模拟题,对秦渊来说难度不大,写完以后他就翘掉中午放学前的那节自习,抱着外套去杂物间睡觉。
王一泓看他一早上都无精打采的,猜是生病了,男的又娇气不到小病就投医的地步,只把自己的外套扔给他用。冬天教室里有暖气,呆着不出去也穿不着。
秦渊跟他打过招呼,抱着一堆衣服往外走,结果开门见喜的撞上了班主任。
“……”
那是个以作风硬派著称的男老师,上下打量他一眼,顾忌着屋里还在写卷子的同学,他压低嗓门,“感冒了?”
秦渊吸着鼻子,点点头。
“行,睡觉去吧。”男老师一步跨进门,没再看他。
——哪个班里都会有用成绩说话的学生,一点点出格的行为也可以被容忍,更何况像秦渊这样总以品学兼优形象示人的,理所当然被老师偏爱。
他倒是不至于把这当做特权,只是不大在乎他人的眼光罢了。
他窝在杂物间里睡掉了整个中午,饭也没吃,中途醒了一次,眯缝着眼透过门上的小窗户往外瞧,门外一群一群的走过吃完饭从食堂回来的学生,他躺在杂物间的木头长椅上,这个角度没人看得到他,都顾着和同伴说话。
他挑拣着听了两三句,眼睛一闭又睡着。
第二次就是下午预备铃打响的时候,他睡饱了,浅色的头发压扁了一侧,浑身松软,精神恢复不少,抱着衣服慢悠悠地走回教室上课。
初中部和高中部的毕业班楼层相邻,于是在这条高三和初三学生回教室的必经之路上,他又遇见了秦朔北。
当他在秦朔北这个年纪的时候,母亲总会开玩笑说,十四五岁的小孩儿是最丑的。因为这个年纪的长相已经失去的小孩的稚气,却又没有完全长出成年人那样圆满的轮廓,所以是最难看的一个阶段。而它之所以是一句玩笑,是因为秦渊在初中时就用实际行动推翻了这一理论,从无数油腻腻丑巴巴的小男孩儿中脱颖而出。
现在看起来,秦朔北似乎也有这样的趋势。
走路时轻微的驼背也没能掩盖住他惹眼的长相和身高,他黑色外套的衣领全拉起来,只露出鼻梁和眼睛,脸上鲜少有生动的表情,头发和肤色对衬显得黑白分明,有种病态的阴郁。
他不说话的时候,像个假人。
可他一旦开口,声音里就泛滥着一种骇人的温柔。
所以秦渊最不愿听见他叫哥。
他抱着衣服,目不斜视的从秦朔北身边走过去,像平时一样感觉到那股熟知的视线,不同以往的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秒,但只有这罕见的一秒,他们就像以往那样错开了。
他咳嗽着推开教室的门,上课铃刚好打响。
秦朔北回到教室,看见自己桌上放着一个苹果,鲜红透亮的,在这个萧条的季节看上去让人很有食欲。
前后座有人扭头看他,同桌唐影嘿嘿笑了两声,一边马不停蹄地补着作业一边报了个他前几天刚听到过的名字,“她送的吧。”
秦朔北坐下来,“哦”了一声,“你吃不。”
别看唐影顶着这么个姿容秀丽的名字,本尊是个货真价实的爷们儿,他跟看活鬼一样瞥了秦朔北一眼:“你有没有脑子,人家小姑娘还看着呢。”
他笑了声,“不吃浪费。”
唐影不再说什么,从他手里接过苹果,豪迈的一大口啃下去,半边儿腮帮子鼓起来,在老师走上讲台后才敢小心地蠕动两下。
“下午不用等我了。”课上到一半,秦朔北在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空闲中对唐影说。
“咋了?”
“我有事。”他把教材往后翻了一页。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秦渊是真的没法去打工了。
头疼得像有人拿了个勺儿在他脑浆里搅和,孜孜不倦的。他甚至想冒死抽今天的第一根烟,看万能的烟草能否以毒攻毒击败顽固的病菌。
他推着自行车出了学校大门,眼睛逆着风睁不开,因此他少见的没有察觉到有人跟着他一起出来了,离得很远,但在那么多出校门的学生里也没跟断,一直保持着均匀的距离。
而他一拐进那条通往马路的小巷,就被老早等在那的一群人堵住了。
秦渊先是抬头把那群人看了一个遍,对上那刺头嚼着泡泡糖、一扭一扭的脸,他什么都没说,松手把自行车往路边一扔。
然后在一个人抬脚踹向他肚子的时候,弓起身子回了一拳,他呼吸不太顺畅,始终憋着一口气,抽身也快,三两下就放倒了俩人,在此起彼伏的骂娘声里找那一头扎眼的刺猬。
“我操……”
他到底是寡不敌众,有病在身状态不佳,反应不够灵敏,被人从身后揪住头发往地上拖,想到自己一着地就完全处于下风,秦渊心里紧了一下,刚要去拽那个动手的,身边最近的一个男生忽然被人掼翻了,嘭得摔在他脚边。
他一看横插进来的那个人,更不想说话了。扭头就揍另一边的对手。
这个来帮他的也很配合,从头到尾都没叫他一声哥。
第四章
那场混战持续到最后,两边都不怎么落好,又被闻声赶来见义勇为的大人一吓唬,刺猬头那帮人见形势不利,先单方面撤退了,留下秦渊和他弟弟,和他的破自行车。
相似小说推荐
-
养成一个富爸爸 (左进阳) 晋江2016-2-28完结这是一个养子重生“富养”养父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有:养父子相亲相爱那些事儿;养父...
-
无冕之王 (callme受) 2016-02-18完结缪宇经营着S市最好的侦探社,直到一次委托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黑水安保,商业间谍,白领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