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秦朔北低头看着地面,“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秦渊哽住了。
为什么?
他甚至在打定主意的时候就没去深究过原因,他把这种下意识的东西全都归为十几年来生活的惯性,可到底是“我迫不得已这么做”还是“我决心要这么做”?
是他把这种根植于血液和习惯的维护当成了本能吗?
还是因为……
“因为。”
他说,“我不知道。但我不能不管你。”
在最后关头还是差点吵起来,秦渊有点无奈,他头都痛了,实在不想再纠缠下去,想打架也得等他睡醒了再说,可是看到秦朔北忽然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他眼前都虚晃了一下。
他被抱住了。
被这个多少年都没有触碰过的人,紧紧的抱在怀里。男孩子的手劲儿很大,勒得他一时间忘了呼吸。
“秦渊。”秦朔北在他耳边说,“你不是我哥该有多好啊。”
第十四章
秦渊睁着眼睛,那点被折磨许久的可怜睡意,在这句话落下来之后彻底的偃旗息鼓了。
他就像没听懂这句话,哪怕它们只是无比浅显的几个单字排列组合,他脑袋是空的,好像踩上一脚都有回音,他想,什么意思?
可是秦朔北抱得那么紧,好像拼上了半生的力气,又好像他随时都会在空气里蒸发不见,他为了不失去他不得不出此下策。他知道秦朔北一直是个性格上有点缺陷的孩子,他的感情有一部分不太完善,有一部分却又激烈过头,他对于每个小孩子都懂得的“索取”这个行为显得冷感和漠然,对于既得的东西却看得特别重,一旦消失或者被夺去,他不顾一切也会拼命抓住。
秦朔北现在就好比是把他当成了那个“东西”,他从他的手臂间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全感,秦渊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挣脱,而是一种深深的疑虑。
秦朔北把他看得重,可以理解,因为他们是悲欢离合走过这么多年的家人,再加上秦朔北还是个孩子,怎么依赖他都情有可原。
但这种……也太怪异了。
看他的眼神,动作的细节,说话的口吻,拥抱的方式,似乎早已在不经意间超越了“兄弟”的界限。
如果不是这个猜测太过离谱,秦渊会直接往另一个层面上想。尽管他对那方面的情感完全没有经验,想要全凭一己之力去感知和确定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他也不是铁石心肠的冷血动物,对温柔和缱绻的事物能做到无动于衷。
他只是觉得有时候秦朔北对他太好了,好得有点不辨是非,不讲道理,秦渊抵触他的时候也好,秦渊疏远他的时候也好,秦渊现在慢慢的开始接纳他了也好,他对秦渊倒是从一而终的,颇有点任劳任怨的意思。可是假如支撑这一切的出发点仅仅是因为秦朔北把他当成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这理由未免太单薄,根本没有足够的说服力。
那就还剩下另一种可能。
但是由于这个可能实在太耸人听闻,超越了秦渊的理解和接受范围,他甚至在微弱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都觉得心惊胆战,没法再面对秦朔北,恨不得从这个地方逃走。
为了掩饰这种情绪,他一再迟疑、用温和而不容拒绝的态度掰开了秦朔北抱着他的手,试图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劝他,“胡说什么呢。”
“休学这事儿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他在秦朔北耳边咳了咳,又觉得自己声音太大,所以放轻了语气,“我知道你……很关心,但是真的没关系,听我的没错。我也是为你好。”
“听话。”
他在秦朔北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个艰难的微笑,手拍拍他的后背,“我累了。”
这个固执而又易感的弟弟终于听进去了他的话,缓慢地、犹豫的放开了他,手垂在身侧,额前的头发软软的覆盖下来,遮挡住他善于收敛情绪的眼睛,秦渊看着他,时光仿佛倒退了十年,让他再一次遇上了那个受过很多伤的小孩子,他总是一脸做错事的表情。
秦渊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回了房间。
他把门关上,被抱住时那种异样的感觉仿佛顺着皮肤毛囊渗进了身体里,让他迫切的想要逃避,却又事与愿违的一遍遍回想。
那孩子没说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
若不是隔着眼前这道门,他真的想冲出去当面质问——可他又退缩了,怕得到一个完全和想象不同的答案,那他该如何面对?
“你不是我哥该有多好啊。”
——那我还能是什么?
他烦躁的脱了上衣,丢在墙角的洗衣篮里,想躺到床上,为召唤回睡意做最后一次努力,可他忽然发现了摆在床上的一个铁盒。
一个糖果盒,它似曾相识,秦渊还记得它的来历和味道,吃完之后没有被扔掉,是因为秦朔北把它要走了,好像是拿去装什么东西,秦渊没管太多。
但时隔多年它忽然出现在这里让人觉得有点突兀,进而猜测的就是里面的秘密,还有秦朔北把它放到他床上,是想表达什么?
秦渊还是条件反射的往门口看了一眼,客厅里没有动静,秦朔北应该已经不在了。
他跪在床上拆开了铁盒的盖子,然后这个动作定格在看见内容的那一刻,凝滞了许久。
“……”
没有心血来潮的礼物,没有怪异的收藏癖,那是一盒子钱。
一些新的整钱,和一些旧的零钱。新钱是连号,看上去是特意去银行兑换来的,而那些鸡零狗碎的十块八块,毋庸置疑是还没来得及换。
他把自己的脑袋净空了,坐下来点了那笔钱,一共一千零五十三块,装在这个边边角角有点生锈的铁盒里,是秦朔北给他的。
他哪来的这些钱?
攒的?攒了多久?
这是要……送给他?
秦渊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侦探,要从这些蛛丝马迹里去剖析另一个人的心,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知之甚少,简直没心没肺。
他想起自己留给秦朔北的生活费,他每次都会全数接收,但并不对少或多发表什么看法,他给的时候也从来不问,不仅独断专行,还冷漠得令人发指。
他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总以监护者和施与者的眼光看待这个尚不懂事的孩子,以为他孤僻而怪异,生活在重重壁垒之中,对生活的艰辛一无所知;现在,他就像忽然窥探到了对方的内心世界,他在一毫一厘的省下这笔钱、想要减轻秦渊的负担,他在做着这些的时候想些什么。
——我刚才居然还想责备他。
秦渊坐在那儿,把脸埋进手心里,好像突然成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哑巴。
然而第二天他就发现,秦朔北和他冷战了。
刚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毕竟俩人都不是特别热络的性格,平时互动也不会有那种打打闹闹其乐融融的场面,但猛然一下子秦朔北不肯搭理他了,秦渊还觉得不习惯。
先是不哥哥长哥哥短的跟着他瞎转悠了,早上出门晚上回家都不肯正眼看他,说句话也冷冰冰的爱答不理,要不是孩子已经这么大了,秦渊直想把他按在地上揍一顿算了。
他猜到秦朔北还在为他休学的事儿生气,毕竟作为整件事的直接导火索,秦渊这相当于是强加给他负罪感。姑且就算他不对吧,秦渊想,他就是那种典型的男性思维,遇到问题考虑的不是感受,而是解决。
他妈的。他想起来就一阵憋屈,老子多少年没哄过人了!
第十五章
“事情就是这样。”
听闻秦渊叙述了整个过程的王一泓同学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我说你,”他放下手里涮牛肚的竹签子,手指顶着太阳穴把秦渊戳得一晃一晃,“做这种决定都从来不跟人商量的?”
秦渊把可乐罐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搁——自从上次酒后对秦朔北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感觉,他慎重决定今后要抵制酒醉——堵着气说,“跟他商量有屁用。”
当然,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点儿没底,老实说在他心里,向来不把秦朔北放在和他一样的高度,这并非为人尊严的轻视,而是一种强横过度的保护欲。
是,秦朔北已经不是孩子了。他在心里纠正自己的既定概念,可是仍旧没法接受对方有一天和他平起平坐了,甚至……像个大人一样把他抱在怀里。
就像在保护着他。
“这么说吧,”王一泓扯了一下裤腿,换了个坐姿,“你觉得这件事跟他无关,这是站在你的角度,可是你换到他的立场,他变成你,他不是你亲哥,可是为了你连学都不上了,你觉得这是多大的一个人情?”
“这事儿本身没有好坏,甚至对你是有利的,可你心理上有没有负担?你会不会觉得这辈子都欠他,都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秦渊没说话。
“秦渊你是不是好看都长到脸上了脑子只有核桃仁儿那么大?”王一泓痛心疾首,“哎其实我家吵起架来也天翻地覆的,气消了就好了……弟弟后来又做啥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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