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睛,等待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
“我会快点长大的。”周望突然说,周瞭睁开眼睛,看见弟弟的眼睛被那道月光切过,像一条狭长的疤痕。
“我以后会照顾你,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抛下你。”
周瞭还有些怔愣,周望突然伸出手抱住了他,由于这个紧密的姿势,窄小的床铺变得宽阔起来。
周望的身体温热,心脏平缓地跳动着,振幅轻轻击在周瞭的胸口,他的耳边是周望微微哽咽,并不掩饰的声音:
“所以你也不要抛下我,永远都不要。”
周涵之顺利拿到了监护权,他跟秦月把行李塞满了小奥拓,大老远搬了过来,立刻将自己视为主人,开始像动物通过排泄划分领地那样,占据这个家。
“我就说嘛,阳台还是放小盆栽好,又秀气又不遮挡光线。”秦月这么说着,扭回头看看周瞭:“你说是吧。”
周瞭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直到晚饭的时候,周望在餐桌上问:“阳台上那棵大文竹去哪儿了?”
“哦我今天叫物业来移到楼下了,那东西不如小盆栽好看。”
周望抬起眼来看秦月,周瞭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背:“吃饭。”
这顿饭基本上是周瞭弄出来的,秦月一进厨房就叫个不停,又是用不惯厨具又是皮肤娇贵洗不了菜。由于许晚晴厨艺糟糕,周瞭确实会一点简单菜式,于是就被从头使唤到尾,而那个周涵之,不知道去哪混了一天,饭点回来一句招呼没有,来餐厅端了碗就跑去客厅看球赛。
这仅仅是他们搬进来的第三天,周望已经忍不下去了。
晚上秦月正敷着面膜,听到外间一阵稀里哗啦的破碎声,她立刻想到了阳台上那几盆吊兰和绣球,奔出去一看,果然已经全摔在了地上,瓷片和泥土混成一堆惨不忍睹。
“不好意思。”周望站在满地狼藉中间,回过头面无表情地说。
“你干了什么啊!这些吊兰很贵的你赔啊!”秦月完全忘记自己脸上还贴着面膜,把脸皱成一团尖叫着。
周涵之和周瞭被惊动也很快赶来,正撞见周望漫不经心地说:“我赔啊,你不就是用我的钱买的这些丑玩意儿吗。”
“小崽子你说什么呢!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找茬也不长眼睛,以为老娘好惹?!”说着就作势要上前揪周望的衣服,周望其实已经和她一样高,抬手就挡了。
“我就是不长眼,所以别再往我家里搬垃圾,我不长眼但一踢一个准。”
秦月抓狂了,周涵之却站在一旁半句话不帮腔,周瞭看了眼他,忙上前拉住秦月,“您别生气,小望他心情不好,不是针对您。”
秦月以一敌二,周涵之也不过来帮忙,她只好妥协,扯了扯衣服道:“心情不好能拿长辈撒气吗,看你们可怜……哼。”说完转身就走,经过周涵之时瞪了他一眼。
周涵之今天意外阴沉,一整天也没听他开过口,这时候他将两兄弟来回看了一遍,目光最后在周瞭身上停了停。
这个暑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长,却也比想象中过去得快。
周瞭的分数远超一中分数线,只要报名当天跑一趟就好,因此临近开学,他的同学都在跑各个高中的招生办,他却一直呆在家里。
却也并不是轻松的,高一的物理课本这么多天也没有预习完,秦月总是有各种各样零碎活儿要使唤他。
而周望,已经很少能在白天见到他了,他的叛逆期来得不合时宜,一碰就炸,周瞭有些身心俱疲,心想就这几天了,开学以后小望和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学校,跟周涵之夫妇减少摩擦,只要撑到他高中毕业,他就能要回监护权。
他本来是这么想的,但这其实是个多么可笑而幼稚并且懦弱的想法,别说三年,暑假这三个月,他也撑不过来。
周瞭到楼下扔垃圾的时候,看到周望跟一群混混往这边走过来,这时候天光已暗,路灯还没亮起来,周望靠在墙上,指尖夹了烟,姿势看起来根本不像新手,火光在远处也看得见,闪闪烁烁的。他跟那几个耳洞一圈的男生讲了会儿话,便挥挥手告别了,周瞭远远看着他,等他抽完了手上的烟,拿脚碾灭了。
周瞭看着弟弟慢慢走回来,他稚嫩的脸庞忧愁而不耐,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没心没肺骄傲又简单的小望了。
“你什么时候学的?”周瞭站在原地,他出声才惊动了神游的周望,周望立刻慌神了,踌躇了一阵才答:“一个月前吧。”
“那些是你同学?”周瞭抬抬下巴。
“不是。”
“怎么认识的?”
“哥……你别问那么细了,我知道你想什么,他们不是坏人,也有在上学。”
周瞭没再说什么,“上楼吧。”
周望跟在他身后,看哥哥单薄的背脊,心里始终过不去。
“哥你不用担心我。”他有些难过:“我说过要照顾你的,我不会乱来,我只是心情不好,看见那两个人我就担心自己会……我必须走开一下。”
“哥你不要生气。”
周瞭的背影顿了顿,“我没生气。”
两个人回到家里,周瞭才去洗完手,秦月就递过手机来:“你大伯找你。”
周瞭挺疑惑地接过来,“喂。”
“周瞭啊,你给大伯送下东西过来,我跟你大伯母最近吵架了,麻烦你了啊。”
“哦。”周瞭用肩膀夹着手机,把湿手在毛巾上擦了擦:“送什么?”
结果周瞭拿着周涵之的钱包找到他的时候,周涵之正倒在沙发上酒气熏天,而那一屋子人正热火朝天地铺开麻将局。
这很显然是一个小型赌场,周瞭有些头皮发紧,他走过去对周涵之身边的人点点头:“我是来带我大伯走的,麻烦了。”
坐在周涵之身旁的男人将周瞭上下打量了一遍,不紧不慢地点了根烟:“小伙子坐一下呗,你看他醉成这样,等他清醒一点了你再驼人走也轻松。”
“不耽误了,我还有作业。”他勉强自己笑了笑,然后弯下腰去拉周涵之的胳膊。
哪想周涵之一把挥开了他,翻个身陷沙发里继续睡。
周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屋里的氛围让他不舒服,但却也没有明显的危机感,他呆在原地,又尝试拉了拉周涵之。
“没用的。”
周瞭抬起头,开腔的男人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就说让你再等一会儿呗。”
他只好在另一只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旁边在打麻将的有人回头扫了他几眼,便继续忙手头上哗哗响的方块,周瞭有些坐立不安,这时候那男人抽完了烟,站起身拿了只杯子到饮水机那给他接了杯水,递过来:“喝点水。”
“不用了,谢谢。”
那男人笑一笑,也不勉强,把杯子放下,却是在离他最近的沙发上坐下来,用下巴努了努他手里的钱包:“带了多少来。”
周瞭捏紧了,“我不知道,我大伯的钱包,我没打开。”
“他叫你送钱来,就是还我的,你打开看看有多少。”
周瞭只好打开数了数:“六百。”
“哦,他欠我两千。”
周望有些慌了:“我叫我大伯回去拿给你,他只让我带钱包来,没跟我说别的。”他站起身,想绕过那个男人去拉周涵之,结果一只手拍到了他的大腿上。
“不用了,你留下来陪我玩两局牌,那些钱就算还上了。”
周瞭被那一下拍懵了,脑子里有那么两秒完全是空的,等他回过神来,那只手已经顺势摸到了他的腿根。
他迅速挥开了那个男人的手,往旁边闪开:“你干什么?!”
三张麻将桌,没有一个人抬头往这边看一眼,周瞭用余光撇了撇自己和门有多少距离,他现在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沙发上的人看着他,却笑了起来。
“别紧张别紧张。”他竟然还伸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带你去休息一下。”他话音刚落,不知往哪儿来了两个人,从周瞭身后扭住了他的胳膊,然后就把他往屋里拖,他想张口呼救,被一把捂紧了嘴。
他从来没有觉得过同性的手掌会那么恐怖,简直像直接掐在了他的灵魂上,他的血液全都快速地冲上头顶,他拼命踢蹬,像条落在旱地上的垂死挣扎的鱼。
也许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某根孱弱而胆小的神经让他想起了爸爸妈妈,他才15岁,他的腕骨被高大的成年人钳住就几乎无法动弹,他的眼前闪现爸爸妈妈的脸,他大概就是在那个瞬间哭了出来。
但那仅仅是极其短暂的一瞬,如果这种无望的求救意识耽误太长时间的话,他就真的完了。
因为他挣扎得太厉害,捂住他嘴的手松了一些,趁这空当他张嘴就咬了上去,立刻见血。摆脱了一个人,剩下那个拼命想抓稳他已经来不及了,周瞭被拖进屋的时候瞥了一眼窗户,大概因为夏天的关系,窗户是完全打开的,他们并不是蓄谋已久。
这里是二楼,周瞭一点没犹豫,拉开窗就跳了下去。
第5章
[壳]
是周望给他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