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安不忍心的闭上眼睛,脑中蓦然浮起了一个成语:哀鸿遍野。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勇气说出“请大家保持冷静”这种话,广播失去了作用,生死存亡都只能看造化。
两个值班员已经吓傻了,杵在他身后面无人色的发着抖,陈西安心里一口恶气,却因为向他们发也无济于事,让他们在这儿看着,交代了一下指路的任务,自己拿着手机跑出了控制室。
作为同胞,他能做的也只到得了这种地步,现在他只是一个男朋友,要去找钱心一。
经理迎面跑来,也是脸色煞白,他哆嗦着嘴唇说:“消防还要十多分钟才能来。”
换了旁人或许会骂消防局反应太慢,但是陈西安可以理解他们,当这里需要救险的时候,那里或许就正在救险。他没说话,指了指控制室,让他自己进去看那人间地狱。
广播再也没有响起,因为刻不容缓,钱心一选择自己去找楼梯间,他一跑开,其他人尾巴一样跟上来,尽管他解释了自己也不认识路,可能会兜圈子,但是因为他是指定的带路人,大家生怕他独自逃走,非要跟着他。
既然力气多,那就随便了。钱心一眼观四路的巡查着途径的情况,梁、柱子、剪力墙,陈西安说楼梯间在货仓后面,那他要先找到货仓。
货仓要透气,就一定会有排气孔,那就说明有百叶,还有既然是货仓,那么走货的通道不可能太窄,钱心一飞快的跑起来,在脑子里思考之前,都是凭直觉在转弯。
有经验的设计师只需要看到平面图,脑子里就会出现整栋建筑的三维立体图,这就是日积月累的经验。
在穿过两条小窄道和三个拐弯之后,钱心一找到了那个货仓……之后的楼梯间,逢生的喜悦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刻他特别想告诉陈西安,在这条路上他好像突破了一些什么。
身后的人欢呼着跑过来,挤开撑着膝盖喘气的他去拉防火门,谁也没料到,命运又跟他们开了个玩笑。
门拉不开——
钱心一瞬间有种“裤子都脱了你让我看这个”的愤怒,他知道不少民用建筑的物业公司为了降低清洁量,会锁住低层的防火门,不允许低层的用户进入楼梯间,但是却没料到,基本没人走楼梯的商场,也会锁住他们的楼梯间!
如果业主都这样做,那么他这么多年跟别人脸红脖子粗争辩的道理,是不是都像一场场可笑的猴戏,他们心里骂他傻逼,嘴里却一百个同意。
钱心一心想:我读过一千遍建筑防火规范,知道一起火就得跑楼梯间,那我会死在这里吗?这个锁上了防火门的地下商场。
他被绝望的人挤的像只壁虎,紧贴在这樘开不了的门上,没多久就因为缺氧逐渐头昏脑沉,在想起陈西安的时候,那张脸出现在了很不透明的防火玻璃后面。
英雄救美的时候都是帅的惨绝人寰的,钱心一这时就觉得他男人扑下楼梯的样子都帅得不了的。
很帅的陈西安才高兴了一秒,接着差点气死,没有钥匙,他也打不开防火门,而且这破门因为要防火,所以强度高的要命,普通的敲打还奈何不了它。
钱心一看见他忽然灵机一动,隔着门给他打了个电话:“去,找把起子,把门合页先下了。”
陈西安于是笑了起来:“诶哟你可真聪明。”
第50章
其实和聪明无关,只是钱心一多年接触施工,无形中有了破坏的概念。
设计代表建设,而施工中充满了破坏。墙砌歪了得砸,管线不通了钻洞,图纸没读透少挖了几个强排孔,那都不叫事,施工是一个有趣的过程,简单粗暴成效明显,让你看见劳动人民的智慧无限。
门打开下合页这种土匪做法,反正陈西安一时是没想起来。
他跑回去找起子的时候,不得不承认钱心一有他得天独厚的条件,他是从施工里出来的设计,所以他比GAD的任何人都理论结合实际,目前他是眼界不够,等他见的够多的时候,他的作品将比他们都易于实现。
因此这个做法虽然很不设计,但是陈西安有种浅淡的自豪感,他认可的人从不会辜负他的期望,这种感觉比耍出来的浪漫更让他心动。
不需要玫瑰和爱心卡片,也可以没有牛排和烛光晚餐,在水泥枯槁的楼梯间,他们也可以初逢一场惊喜。
陈西安喜欢自己组装书架,拧螺丝的技能点的很满,6个合页上36颗螺丝钉,他拆卸起来十指如飞,身高的优势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他卸螺丝的时候留了个心眼,还留了一两个螺纹在孔里,门后的人群惊慌,逃起命来也顾不上仗不仗义,螺丝一掉门就会被推翻,到时贴在门上的钱心一和门后的他自己,很可能隔着门板被踩翻在地,留一些阻力会是个比较好的选择。
果然,他抬起来的手才要放下,另一边就立刻有人开始撞门,门开始松动,悬挂着螺丝钉的孔里喷出一阵细灰,门却没有如预料中那般轰然倒地。
陈西安垂下去的眼底有抹稍纵即逝的讽刺,他迅速后退了上了三四阶踏步,侧贴在墙壁上抬眼看向钱心一,他要紧盯着他,在他被推倒前拉住他,然后迅雷不及掩耳的跑出这个楼梯间。
钱心一险些被挤成肉饼,也被这些人推的怒火中烧,就这种送他扑楼梯的“好风”,陈西安不被压在门板下才怪!
不过他烧成灰也没用,他在GAD沉下脸能吓到一批人,在家里能窝里横,但出了这两个地方,没人会把他当回事。
接连两波撞击之后,预留的螺纹终于完成了使命,被冲击的飞了出去,在超市入口的消火栓那里体验到的推力再次重现,他和门难解难分的摔了下来,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惊叫声里被人抢住手腕,猛的使力拉了起来。
等他们跑出烟已经蹿满的一层大厅,望眼欲穿的消防车终于来了。
钱心一想看看救援情况,两人于是蹲在绿化带里,偷情一样接了个压惊的吻,时间很短,只够唇舌堪堪交缠,四下慌乱,也无人窥探。
陈西安摸了下他被火撩了半边的脑壳,掌心登时一片焦糊的粉末,他盯着灰头土脸的钱心一,担惊受怕的急躁退化成纵容的无奈,叹了一口很深的气:“该勤快的时候不勤快。”
钱心一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恶人先告状,潜台词说他瞎吃飞醋,不过看见了他都快急出尿的德行,这锅就勉强背了,不过他还真不是吃醋,他是不爽。
贾瑞忽然找到公司,钱心一心里虽然明白的能照出个360度无死角的自己,也能装的像她没来过一样,但要说一丁点也不在意,那陈西安对于他来说也太没分量了。
陈西安都是他的人了,贾瑞再喜欢他都得一边儿玩去,忽然就找到公司来等他下班是个什么意思,真是岂有此理!
他懒得多想,想多了容易错,错了就难免吵架,他不喜欢和自己人吵架,尤其是家里人,逛商场对于他来说是转移注意力最好的方式了,他虽然不太居家,但是很喜欢那种热闹的人气,就是没料到自己时运不济,逛出个意外的火灾来。
他本来该有一通晓之以理来告诉陈西安,不该接触贾瑞的一二三,但现在这件事变得微不足道了,他心不在焉的否认了一句“扯淡”,就抓着陈西安的手发起了呆。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没法相信规范里强条要求的各项防火措施,在实施过程中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角钢坠落的事只能叫事故,而这一场亲身经历的火情,已经算得上是一场灾难了。
如果执行度低到这种程度,那么设计再严谨,意义又何在呢?
很久钱心一都没有说话,他盯着浓烟滚滚的商场入口,全副武装的消防官兵带着设备冲进去,狼狈不堪的人们从里面跑出来,水弹剧烈的爆炸声在地底炸开,哀嚎和求救声微弱却不绝于耳,他脸上沾了许多的灰,灰底下是盖不住的悲哀。
他的行业有上千本规范,可本身却没什么规范可言,利益主宰着每一个环节。
陈西安也觉得悲哀,不过温和的表象之外,他的心比钱心一要坚硬冷漠,他只求问心无愧。
扶梯倒滑是导致火灾人身伤害惨重的直接原因,上百个人不同程度的被烧伤,窒息昏迷的也不少,担架上的人十分惨不忍睹,确认灭了火之后,两人精疲力尽的回了家。
丢在路边的车不见了,估计是被交警拖回了支队。
陈西安又去下面了,隔着客厅在问他要不要发泡剂,发泡剂是钱心一对速冻鱼丸的“爱称”,他觉得那鱼丸过了热汤咬开来看,细密的孔洞像填塞窗洞口的发泡剂,弹牙的口感也很虚幻,陈西安当这是一种别人不懂的浪漫。
“……不要。”泡进温水里的钱心一才迟钝的开始后怕,他很幸运只被烧了半边头发,要是他站的位置再往前靠5米,陈西安的疏导没起到作用,甚至是他来不及在另一边下合页,那么他很可能会成为被抬出来的一个。
陈西安着急的样子很帅,他脑中回想起广播里那几声低沉的“灰衬衫的先生”,以及他从楼梯上扑下来的身形,情愫的岩浆自发烫的心口流下,汇聚成一种陌生而激烈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