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荀沉默了半晌,道:“中都乃天子脚下,你能待得惯么?”
“我等奔波劳碌的命,自然用不着我们驻守中都,估计待不了多久不是回来就是北上。西南暂时安宁了,北境却是不太平呀。”章煜道。
詹荀没有答话。
章煜又道:“怎么,你不舍得走啊?”
詹荀叹了口气,原本是不舍得的,现在却是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好,我随你一道。”
“痛快。”章煜重重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哈哈一笑。
既然没什么留下来的必要了,走了倒也利落,省得睹物思人。
詹荀无事可做,想着要告别郡城了,便徒步在城里胡乱的转了起来。这座城市他是熟悉的,毕竟生活了四年。
瘟疫刚过去,许多人过世,许多人在家养病,城里寂寥无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萧瑟感。
偶有送葬的队伍路过,满街的纸钱纷纷扬扬落到他脚边,让他无端也随之生出了些许伤感。怎么是无端呢?他明明也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一个人,那个曾以为会让自己牵挂一生的人。
道路的尽头一双脚停在那里,詹荀一愣抬头望去,沈小河正一动不动的立在不远处。
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好似也因着这场灾难而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沈小河一岁的时候,因为血疫失去了所有亲人,五岁的时候因为血疫又失去了新的家人,九岁的时候因为血疫失去了自己半路认的爹。
詹荀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又无从说起,只好忍着心头涌起的酸涩,摆出一副大家长的姿态,上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我家。”沈小河说起话来有一种没来由的理直气壮,像极了沈寂溪。
詹荀一怔,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医馆的门口。
“你……”你爹还好么?詹荀几乎脱口而出便要问这句话,幸亏及时收住了。原来自己竟然养成了关心那个人的习惯了。
“你还好吧?”詹荀改口道。
“不好。”沈小河道:“我爹不在,很不好。”
詹荀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忙道:“小河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老像以前一样依赖旁人。”
“我爹不是旁人。”沈小河的眼泪替代詹荀的眼泪掉了出来,“叔公说,我爹还是孩子呢,我怎么就成了大人了。”
沈小河哭的无声无息,全然不像先前那般肆无忌惮,或许他也感觉到眼前的人也有着同样的痛苦。
“是我没有照顾好他。”詹荀抚着沈小河的脑袋,慢慢将对方按在自己怀里。对方抬手抱着他的腰,彻彻底底的哭了一场。
“詹叔……”沈小河埋头带着重重的鼻音叫道。
詹荀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心里竟莫名的有些失落,这回沈小河第一次没管他叫爹,而是改了称呼。
“嗯?”
“你帮帮我吧……”沈小河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他道:“你帮我劝劝爷爷和叔公,我想救我爹。”
“救……他不是已经……”詹荀心中一滞,突然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激动,抓着对方肩膀问道:“你说救你爹?怎么救?”
沈小河拉着詹荀的衣袖抹了把鼻涕和眼泪道:“我想救我爹,可是爷爷说我太小了,要等几年……可是我等不及……我现在就想让他醒过来。”
“你是说,你爹还有救?”詹荀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爷爷用六叔公的蛊,可以救爹,可是那蛊要用血来喂。”沈小河一脸伤心欲绝的道:“全家只有我的血能喂……可是爷爷不许,说这样太危险。”
詹荀道:“你爷爷呢?”
沈小河回头一指医馆,道:“在家。”
詹荀闻言头重脚轻的跑进了医馆,进门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旁边的沈长易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
沈小河满血复活一般跟在后头,他以为詹荀要给他说情,如此自己那不着调的爹便有救了,他自然是开心的。
“詹千总可是身体不适,怎么脸色如此……不寻常?”沈长易望着对方泛红的脸,又见对方呼吸不畅,忙关切的问道。
“沈先生。”詹荀站定平复了片刻心神,仍旧有些激动,道“他……在哪?”
“谁?”沈长易佯装不知道。
“寂溪……沈寂溪在哪儿?”詹荀有些语无伦次。
沈长易望了一眼一旁“处心积虑”的沈小河,叹了口气道:“跟我来。”
三人来到后院,恰逢沈喧从沈寂溪的房内出来。
沈喧见到詹荀一愣,随即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沈小河一眼。
“沈先生,我听小河说……他还有救?”詹荀望着沈喧,眼神中有一种让人不忍否定的热切。
沈喧斟酌了片刻,道:“此事未成之前,还是未知,我也没有把握。”
“我能进去看看爹么?”沈小河站在詹荀身旁,问道。
“进来吧。”沈喧道。
詹荀忐忑不安的随着众人进屋,然后看到了那个他以为永远也不会再见到的人。那人面容安详,像睡着了一般,只是面目苍白如纸,毫无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 沈小河~~长大了。
事实证明,不和自己的便宜爹混,是他长大的唯一办法~~~
然而,他还是要继续和自己的便宜爹混哒~
☆、血蛊·中
詹荀想起那枚血色的珠子,心下渐渐燃起了希望,想必沈寂溪是有救的,不然尸体断然不会如此存放。而且对方面色虽然苍白毫无生气,可并没有灰败之象,想来是那珠子起了作用。
“是什么方法?”詹荀目不转睛的望着沈寂溪,沉声道。
沈喧思忖良久,本不欲说,毕竟此法非正道,让人起死回生这种事太过离奇,普通人怕是难以接受,但思及詹荀和沈寂溪自幼相识,也算是有些交情,便不欲瞒着他了。
“有一种蛊叫血蛊,养到人的体内,可以催生血液,对于失血而死的人,有起死回生之效。”沈喧道。
“那血蛊可是能寻到?”詹荀突然记起沈寂溪说过,老六极善养蛊,而蛊虫的作用素来便极为诡异莫测,若老六能驭血蛊,沈寂溪便当真有救了。
“这血蛊极其难养,需在旁人的体内养大,再移到他的体内,才能达到效果。莫说成功率极低,便是对养血蛊之人的挑选,也极其困难。”沈喧道。
“再难也要试上一试,只要能救他……”
沈长易在旁补充道:“老六用蛊试过,我们当中,那蛊只认小河。可他太小了……”
“让我试一试。”詹荀道。
沈喧一愣,叹了口气道:“你的心意我替寂溪领了,不过,养蛊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你与我们非亲非故,实在当不得。况且……那蛊也未必认你。”
詹荀道:“小河曾经服过寂溪的血,所以那蛊认他,我也服过,那蛊必定也认我。”
“此事我倒是忘了。”沈长易记起四年前詹荀患了血疫被沈寂溪的血医好之事,面上露出了喜色。
沈喧却不以为然,道:“即便那蛊认你,我们也当不起你如此厚意。养血蛊,需得七日之久,日夜熬煎,生不如死。”
詹荀郑重其事的拱了拱手,道:“先生不若先用那蛊试一试,看那蛊认不认我。若那蛊当真认我,莫说是七日之久,只要能救他,便是七个七日又有何妨。”
沈小河与沈长易都一脸期待,沈喧终于松了口,道:“小河,去把六叔公找来。”
老六很快便来了,然后招呼詹荀去了偏房,沈小河自然是要跟去的。
试蛊的时候,用的并非血蛊,而是与血蛊相伴相生的另一种蛊虫。只要给这种蛊虫喂了一个人的血,若是遇到适合为此人养血蛊之人的时候,那蛊便会相认。
沈寂溪体内已经无血可取,六叔喂蛊用的是那只詹荀托人带回来的水蛊体内的血。
看着詹荀的背影,沈长易不解的问沈喧:“若他当真能救寂溪,我们理应是求之不得,你为何百般推阻?”
沈喧看了沈长易一眼,又行至床前看着沈寂溪,从对方的枕边拿起对方以前随身携带的小瓷瓶,道:“我不是推阻,我只是试探他的心意。若他当真愿意,我岂能阻的了?”
沈长易上前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瓷瓶,道:“寂溪四年来都随身带着这个,连我送他的玉瓶都不当回事了。”
“但愿他能痴心不错付。”沈喧说罢又将那瓷瓶放到了沈寂溪枕边,用床单盖住。
“若詹荀当真对寂溪……那……他们岂不是要……”沈长易眉头微皱道。
“想这些还为时过早,且要先看人家愿不愿意才行。”沈喧道。
“爷爷……爷爷……”沈小河一路飞奔,大喊大叫的进了屋。
“当心吵着你爹。”沈长易佯装嗔怪道。
虽然知道沈寂溪早已无知无觉,沈小河闻言仍然缩了缩脖子,压低了声音,却丝毫不减兴奋道:“那蛊……那蛊认了……认了。”
“当真?”沈长易激动异常,却被沈喧拍了拍肩膀,不得不稳下心神。
詹荀与沈寂溪交情如何,他们并不知道,究竟对方会不会甘心为沈寂溪养蛊,他们毫无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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