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晨说到这儿,放下杯子,他淡淡一笑:“我外公是个性格特别硬的军人,最见不得男孩子哭哭啼啼。换作一个懂儿童心理的专家,或许会赶紧把我送回城去,好好做一番疏导。但我外公不懂这个,他只会说,这有什么好哭的!不是没淹死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我没看见后福在哪儿,有的只有每晚不间断的噩梦,不依不饶追着我,吓得我吃不进饭睡不着觉,就连看见白色的会动的东西,都会怕得哭,以为是那只鹅又要冲过来了。”
庄家同情地看着他:“这么说,三少到现在都留有心理阴影?您还在害怕鹅这种生物?”
容晨一笑,他摇摇头:“不怕了,而且也没什么心理阴影,因为,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
“哦?”
“就在我落水之后没多久,有一天,我四哥和我说,我不用再害怕了,那只鹅已经死了。”
庄家一愣:“死了?”
容晨点点头:“被人从脖子那儿,一刀斩成两截。鹅的脑袋也被砖头砸得稀烂。”
全场死寂!
“……鹅的主人抓着剩下的尸体,冲到和他有宿怨的村支书家大骂,他认定了鹅是支书杀的,因为只有孔武有力的成年人,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做成这种事。”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浑身一抖!
容晨微微笑起来,那张丑陋无比的脸孔,挤得这笑容更加诡异:“你们猜猜,那只鹅到底是谁杀的?”
没有回答。
就像在座所有人那样,江寒控制不住地转头望向霍定恺。
而后者,只是静静的喝酒,他的脸,逐渐被一种旧日无可挽回的凄怆所浸没。
第66章 第 66 章
那晚的聚会,所有的人都喝醉了。
到了后半场,绝大部分人酩酊大醉,极少数酒量特别好的,也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理智。
江寒被那个司徒给找上了,俩人不停拼酒,那架势,好像不把对方喝趴下就不死心。
喝到中途,江寒抬头望了望大厅。
喝醉了的人,横七竖八躺在沙发里、地板上。
容霁不在,似乎和他的情妇相携上楼去了。客厅旁边的小房间,门都关着,里面偶尔传来女性低低的尖叫,醉鬼的哭喊。
霍定恺也不在大厅。
江寒这才回过神,他努力晃动了一下沉重的脑袋,却怎么都想不起霍定恺是什么时候走开的。
“干嘛?要认输了?”司徒瞧着他笑。
江寒摇摇头,他站起身,口齿不清道:“我……我要去找一下四爷。”
“哦,刚才好像看见他去了那边的房间。”司徒随手一指,“东边最顶头那间。”
江寒推开桌子,摇摇晃晃走过去,一直走到东边最顶头,他抓住门把手试了试,门没锁。
旋开把手,屋里是黑的,江寒眨了眨眼睛,他喃喃道:“定恺?你在么?睡着了?”
手按在墙壁上,江寒打开屋里的壁灯。
最不愿见到的一幕,出现在江寒眼前。
霍定恺在床上,他怀里正抱着一个cl着上身的男人,他在亲吻那个人。
……那个人,是容晨。
有那么短暂的几秒,江寒不能动。
那种感觉,就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地雷给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却不知道该如何收拾。
但下一秒,江寒就狂叫起来!
随后,他弄出的响动就不仅是叫喊了,江寒疯了一样抓起旁边的台灯,往霍定恺身上砸过去!这还不够,他一把扯下厚重的窗帘,又从桌上抓起杯子往床上砸,把椅子往窗户上砸……
江寒的手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可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疼,鲜血顺着手掌滴下来,他完全没察觉。霍定恺扑上来,死死勒住他的手臂,江寒仍旧拼命挣扎,他又踢又咬,高声怒骂,几乎连嗓子都叫哑了。
霍定恺用力箍着他,他一个劲儿在江寒耳边叫:“冷静!冷静一下!江寒!你疯了!”
“我他妈是疯了!我他妈就不该出现在这儿!”江寒奋力挣扎,“混蛋!霍定恺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好在,绝大多数人都烂醉如泥,甚至没人进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霍定恺用足力气,死死扣住江寒的手腕,他把江寒连拖带拽拖出走廊。
江寒一路不停的骂:“霍定恺!我cn妈!我cn妈!”
霍定恺把江寒的胳膊反扭到背后,用自己的髋部把江寒往外推,他一直将他拖拽到别墅外头,然后,叹了口气:“你操不了我妈,她都死了四十年了。”
他的声音仍旧那么平静,缓和,通情达理。
江寒忽然腿一软,他坐倒在地上,哭了起来。
凌晨四点五十分,天际泛着一点模糊的灰白,空气里浮着他们打闹造成的灰尘味儿,雪季来临的冰冷水腥味儿,还有彼此身上浓重的酒精味儿。
霍定恺略微收拾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大衣没有拿,但他懒得再返回。站在别墅外面,他无言地望了望四周,一辆还没下夜班的的士,停在了他面前,司机睁着熬红的双眼,好奇地瞧了瞧霍定恺:“哥们儿,走么?”
霍定恺没来得及打电话给高建业,他直接把江寒塞进出租车,回了玫瑰园别墅。
一路上,江寒都在闹,他一面哭,一面又呕吐,害得司机不得不反复把车靠在路边。
到了玫瑰园别墅,霍定恺叫醒睡眼朦胧的女佣,让她去付车费,自己则抱着江寒上了二楼。
江寒此刻已经不闹了,也不哭,也不叫,他像个傻子一样任凭霍定恺抱着,到了浴室,打开喷头冲洗。
给江寒从头到脚的冲洗,包扎了手上的伤口,霍定恺又把他裹起来,抱去了床上,盖好被子。
他自己回到浴室,把身上清洗干净。从浴室出来,霍定恺到床边看了看,江寒没睡,他睁着眼睛,直盯着天花板。
霍定恺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去碰江寒,他在床的另一边躺下来。
很长一段时间,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窗帘忘了拉严实,白色攒花的长纱窗帘,慢慢的,一点点透出天光来,那光也是有气无力的淡粉色。七点了,太阳出来了,它一点儿也不温暖的照在床边上,那弯曲的光线像蛇一样蜿蜒往上爬,终于,照在江寒那双毫无生气的,玻璃球一样的黑眼珠上。
霍定恺忍不住将手伸进被子,他想去抚摸江寒的胳膊,但江寒用力挣脱开了。霍定恺再去尝试,江寒忽然翻过身,他抓住霍定恺的手,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他咬得很疼,也许咬出血来了,但是霍定恺忍着,没有动。
然后,他颤声说:“要是这样能让你消气……”
江寒一把推开他,再度翻身回去,瞪着天花板。
霍定恺忍耐着,他凑过去,轻声道:“小寒,这事儿是我不好,可我昨晚喝醉了……”
“不,你没有。”
说完这句话,江寒把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他哑声哭起来。
江寒从玫瑰园别墅搬了出来。
他收拾着房间里的东西,他把自己带来的书和洗漱品塞进包,其余的一概没拿。
霍定恺气得发疯,他在屋里绕圈,一个劲儿咆哮。他冲着江寒吼,说什么都不许他搬出去。
“我不想住在这儿了,”江寒淡淡地说,“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霍定恺怒道:“你连班也不想去上了么!”
江寒收拾东西的手,停了一下。
“我还会去上班,那是职责所在。”他平静地说,同时抬起头,看了看霍定恺,“如果你受不了,可以辞退我。我欢迎你那么做。”
霍定恺再忍耐不住,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江寒的行李包!
“我真的是喝醉了啊!你亲眼看见的!一整瓶威士忌都被我一个人灌下去了!”他颤声哀求,“小寒,你不能因为我喝醉了、一时的行差踏错就这样判断我!”
“喝醉了也好,没喝醉也罢,那都无关紧要了。”江寒淡淡看着他,“我搬出去,是因为我不愿意再见到你。我一想起那一幕,就会觉得恶心,继而忍不住恨你——又何必让我恨你呢?那多不好。所以你还是让我走吧。”
霍定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的鼻翼急速翕动着,眼睛通红如血,他那样突兀地盯着江寒,直勾勾的盯着,像盯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
他的手像钳子,死死抓着行李包,就是不肯放。
江寒用力拽了两下,没能从霍定恺手里抢过行李包,俩人僵持了片刻,江寒点点头:“好,我不要行李包了。”
他弯下腰,拉开拉链,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然后走进盥洗室,拿了牙刷,将它塞进大衣口袋。
霍定恺拎着半空的行李包,呆呆站在那儿,他眼睁睁看着江寒抱着那堆书,头也不回的,一步步走下楼去了。
江寒在外头租了间屋子。
很小的房间,三十个平米,一室一厅。是那种九十年代的工厂宿舍房,所谓的客厅,小得放不下一套组合沙发。
江寒对此很满意,他本来就不需要多大的空间。窄小一些,反而能让他有封闭的安全感。
房子在一个印刷厂的职工宿舍里,印刷厂也已面临倒闭,有钱的居民大多搬了出去,留在这个小区的,都是被商品经济大潮所淘汰的老弱者。所以小区内部相当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