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缺少了那么大一块时间!
如果他能像容霁,容晨他们那样,从一开始就在霍定恺身边,那该多好!
那天晚上,霍定恺也不幸抽中了一次,他没猜出酒的年份,于是被庄家要求玩真心话大冒险。
“我挑真心话。”霍定恺说。
庄家是个女性,就是容霁的那个情妇,她的问题是:“请四爷说出你和你所爱的人相见的场所,你们相见时,对方说的第一句话。”
这提问,让江寒的心情顿时黯淡了。
霍定恺还记得容晨说的第一句话么?应该记得吧?或许忘了,但无论怎样,那一定是容晨对他一个人说的话。
岂料霍定恺微微一笑,他说:“当时我们站在一家俱乐部的二楼走廊上。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先生,吸烟区在顶头。”
江寒猛然回过头,惊讶万分地望着霍定恺!
但霍定恺只是微笑,双目含情望着他,暖暖握着他的手。
江寒心头一阵发热,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嘈杂,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把头转向了门口。
一群人从外面走进来,为首的,竟然是容晨。
江寒吃了一惊,他没料到容晨会出现在这种聚会里!他不是一贯都自我标榜清教徒风格,最鄙夷这种“低俗”的娱乐场所么?
只见容晨快步进来,他也不看四周围的人,径自走到容霁面前,“咚”的一声,将一大叠文件砸在容霁面前。
容霁仍旧抓着酒杯,脸上的微笑丝毫没有改变:“小晨,你这是干什么?”
“需要我提醒你么?”容晨看着自己的兄长,他冷冷道,“这份文件送到你的办公室已经长达半个月了,当初你是答应签字的,可是直到此刻,上面还是空白!”
容霁笑笑,他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淡淡道:“你当初也没说特别急嘛。”
“我是没说特别急,但我也没说你可以耽误公事耽误半个月。”容晨的声音更加尖锐难听,像利刃刷刷砍在腐朽的木头上,“把你喝酒的时间,挤出十分之一,你可以签一百个字!”
容霁似乎完全不在意弟弟的指责,他看也不看弟弟一眼:“可是现在并非办公时间。再说了,百密终有一疏。”
容晨死死盯着哥哥:“你不是疏忽,你是懒得签,别的事,你都办得好好的,只要事情和我沾上边了,你就百般推脱。但是对不起,这份文件你必须签,今晚十二点之前,如果拿不到这个批文,整个工程就得泡汤。”
他说着,看看手表:“还有两个小时。”
容霁仍旧一副懒懒的神色:“都说了,现在不是办公时间。”
容晨那种神情,就好像要活活吞了容霁!
终于,他点了点头:“好。那么到底要怎样,你才肯签字呢?容主任?”
最后那三个字,充满讽刺。
容霁这才微微一笑,他放下酒杯:“你留下来喝酒。”
容晨身后,他的那些属下,脸上全都露出憎恶的神色,那样子就好像容霁是个妖魔,要用沾满污秽的邪恶爪子,玷污他们高洁神圣的上司。
霍定恺只坐在一旁,平静地喝着酒,似乎全然不打算参与。
容晨转过头来,他快速扫了一圈在场看热闹的众人,那眼神,就仿佛圣徒不得不路过索多玛城,除了满心的厌恶,再没有别的东西。
但他终于拉了椅子,坐下来。
“行,我留下来喝酒。”他说,“你这就签字!”
容霁笑起来,他抓过笔,刷刷在文件上签了字。容晨将文件交给下属,又吩咐他们赶紧去办。
闯入者离去,大厅里的气氛仍旧有点冻结,因为容晨留在了这儿,原本热闹的人群由于他的在场,也都纷纷收敛,不敢放肆喧哗。
容霁对这种状况十分不满,他用力敲打着酒杯,叫人给弟弟倒酒,又高声催促刚才被打断的真心话大冒险,这么着,氛围才慢慢重新活跃起来。
江寒有点心不在焉,他看出来了,自打容晨一出现,霍定恺的话就变少了。他心里不由巨浪翻滚,说来说去,霍定恺还是在意容晨!
那边,真心话大冒险还在继续,容晨则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一杯杯喝着人家端过来的酒。坐庄的人似乎也对他发憷,所以本来轮流的游戏,到了容晨这儿,竟不自觉的绕开了他。
这举动马上就被容霁发觉,他拿筷子一指:“少了一个!”
众人都停下来,望着他!
“干什么绕开他?”他笑道,“既然坐在这儿了,就得遵守规矩,一个也不能缺,我说了,酒令如军令!”
于是坐庄的人,只得向容晨提出盲选的要求。
容晨倒是没有反抗,好像从坐下来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放弃自主的权利,像被绑缚在高崖上的普罗米修斯,他任由这些可鄙的鹰隼来啄食他的肝脏。
很自然的,容晨猜错了。
庄家说:“容总,请选择真心话大冒险。”
容晨想了想:“我选真心话。”
庄家是个姿态格外老练的女性,似乎是霍定恺的熟人。
于是她笑笑说:“好,那么我也效仿司徒,请三少说一件糗事。是关于你自己的。”
大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按照容晨的性格,很多人猜测他会冷冷一笑,推开酒杯,站起身走人。
他就是这么一个根本不在乎别人的人。
但是那天晚上,没有。
容晨放下酒杯,他偏着头,仔细想了很久,终于慢慢道:“那年,我四岁。我们兄弟几个,被我妈送去外公那儿避暑。”
容晨的外公那时候不住城里,老人特别讨厌喧闹,所以退下来以后,特意挑选了一处乡下的庄园,和几个老下属一起在那儿种葡萄酿酒。
容晨他们兄弟四个,去的就是那所庄园。
“那儿是完完全全的原生态,农村,庄园附近都是农户。农户家里养着各种牲畜。”容晨说着,笑了笑,“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活鸡。”
别的牲畜,容晨不感兴趣,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附近农户家里养着的一只大白鹅。
那只鹅很壮实,养了五六年了,高高的个头,雪白的羽毛,挺胸昂头,叫起来声音格外洪亮。
“也许在座各位不知道,其实鹅这种东西非常凶猛,人家养鹅也不是为了吃鹅蛋,而是拿来看家的。那家的这只大白鹅,有打败黄狗的记录。”容晨停了停,“可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只鹅看上去很漂亮,就像……嗯,就像《尼尔斯骑鹅旅行记》里,那只憨厚的白鹅,于是四岁的我,将这错误的印象罩在了这只鹅的头上。”
因为心里惦记着这只鹅,一个午后,趁着外公还有保姆他们不注意,容晨一个人溜出庄园,想去找那只鹅。他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因为那只大白鹅正在家门口的路上逡巡,像个守护国家领土的将军。容晨发现了它,非常兴奋,冲上去就想抱那只鹅,大白鹅起初还以礼相待,左右躲避这个热情的小孩子,但很快它就不耐烦了……
“它开始啄我,啄得我疼死了,我觉得被它啄的都要流血了。”容晨慢言细语地说,“那时候我就知道不妙,我弄错了,这不是个友好的朋友。我放弃玩耍,掉头往回跑,但那只鹅不肯放过我,它把我当成了侵略者。”
乡间的泥巴路上,四岁的容晨慌不择路,拼命逃跑,想躲开那只大白鹅的追击,但那家禽丝毫不肯放过,更可怕的是,它跑得比容晨还快,加上张开的翅膀,简直像开了外挂!
“……当时,它抢跑到我前面,脖子弯着,头低低的,翅膀张到最大,就像一架战斗机,向我俯冲。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那只鹅给顶了起来!那一瞬我觉得自己飞起来了,其实那样子惨极了,但趴在鹅背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几乎和飞起来没区别。”容晨笑了笑,“然而不幸的是,我的这架‘飞行器’显然是个不怀好意的家伙,飞起来还没三秒,它就不管不顾的着陆了。就听噗通一声,我和那只鹅一起,掉进了池塘里。”
众人哄堂大笑。
坐庄的女子忍笑道:“然后呢?您爬出来了么?”
容晨摇摇头:“没有。那池塘非常深,又有淤泥,我那时才四岁,掉下去的一霎,我就知道完蛋了,水立即淹没了头顶,我的腿陷在淤泥里,蹬也蹬不动。我连发出喊叫的可能性都没有。就在我眼看要窒息的时候,有人跳进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那人是我四哥。”
客厅里,渐渐安静下来。
“但那时候他才九岁,也是个小孩,按理说他没可能救出我,很可能我们俩都得死在水塘里——关于这一点我一直无法理解。但事实上,我就是被我四哥给救上来的。他把我拖到水浅的地方,又大声呼救,附近的农户才跑出来人,把我们两个拽了上来。”
江寒心绪复杂地看了霍定恺一眼,但霍定恺神色如常,只是靠在椅子里,默默喝着酒。
容晨换了个坐姿,他笑笑,看看周围人:“还想继续听么?”
庄家回过神,她笑道:“还有后续?”
容晨点点头:“有后续。回来后,外公的警卫员本打算把我送医院,但是外公不同意,他说,把身上泥冲一冲就行了,七月的天气又不会感冒,哪那么娇嫩,屁大点事儿就往医院送?我家没这么没出息的孩子!但是从那天起,我每晚做噩梦,就梦见那只鹅来啄我,我被它追着落入水中,水慢慢呛住我的肺……我从濒死的窒息里惊醒,不停的哭,一直哭到保姆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