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怎么可能有共同话题呢?江寒突然想,一个可以把莎士比亚原文倒背如流,另一个,连字母表都背不下来。
他们在一起,能谈什么?
“后来四爷跟我说,是他急功近利,操之过急。不仅没得到好效果,反而把安久逼得更自卑。”高建业说到这儿,笑起来,又看看江寒,“所以他不会再这样对你了,江寒,四爷现在,一丁点儿压力也不敢给你。”
江寒哑然失笑,难怪霍定恺一个劲儿怂恿自己玩乐,可他这岂不是过犹不及?
“他把能做的都做了,能给的也都给了,四爷说他知道错了,所以一直在尽量补偿安久,但是你看最后……”
高建业摇了摇头。
可是安久要的不是这些,江寒凄然地想,安久唯一想要的,是霍定恺怎么都给不出的东西。
“你和安久不一样,江寒,你是个老成持重的孩子。”高建业说,“四爷身边需要有你这样的,他在外头忙了一天,心里乱糟糟的,回到家里来,得到的应该是照顾,而不是一地等着他收拾的烂摊子……那不是和在公司里一样了么?”
高建业说得挺隐晦,但江寒仍旧听懂了,给霍定恺在公司弄出一地烂摊子的,就是容晨。
春末,江寒进了盛铖。
他知道,很多人对此不满。但霍定恺力排众议,不顾各种声音的反对,将他放在自己身边。
一开始,他就把最亲近的事情交给江寒,然后让其余的助理和秘书一起帮他。起初那段时间,江寒觉得自己简直像历史上那些著名的傀儡皇帝,只会说“好吧,那么就这样”。他什么都不懂,偏偏助理和秘书们什么事情都来请示他,因为他是“总裁助理”——一个连EXCEL都用不熟、刚满二十岁的总裁助理。
果不其然,进盛铖才两个星期,江寒就出了一次大洋相:他在一次会议里,把材料中的数据全都弄错了,他错标成了三年前的数字。
首先发现不对的是霍定恺,他是个对数字极为敏感的人,一眼就看出数据出问题了,然而当着那么多副总裁、总经理的面,他不方便责怪江寒,只单独把他叫过来,低声对他说,数据弄错了。
江寒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会议室羊毛地毯上,那一盏盏碗大的金线茶花,在他眼中仿佛齐齐旋转起来。
天旋地转。
在座的副总裁们,包括容晨,都冷冷看着他,霍定恺的那种附耳低语的姿态,让他们望向江寒的目光更加不屑。
“我这就去改!”江寒颤抖着声音,慌慌张张往外跑,出去的时候,差点被厚而绵软的地毯给绊倒。
幸得霍定恺一把抓住他。
“没关系,慢慢来。”他轻声说,“大部分数据我都记得,你在会议结束前送来就行了。”
第61章 第 61 章
江寒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无法像安久那样,以“我不行,我不会”为借口,觍着脸遮掩过去。这种惨不忍睹的状况,他自己也无法承受,于是他开始努力的学,每天硬着头皮阅读那些报表,债券信息,各部门每日送来的简报,甚至包括董事会成员,各项目负责人,副总裁,总经理,常务副总经理,同行老总,金融界政界的相关要员……他们的名字身份,江寒都得一一记熟。除此之外,霍定恺每天都得看大量的工作报告和财经报表,但霍定恺不会在工作会议上过多提及数据,因为那样只会给下属压力。而且他的发言通常十分简洁扼要,正中核心,没有废话。所以交到他手里的资料和公文也必须准确扼要,不能有任何瑕疵。为此,每写一份报告,江寒都得脱层皮。
同时他还在备考注会。
他从来没这么累过。
每天他都是第一个到公司,因为不熟练,所以必须拿出更多的时间来熟悉手头资料,晚上,他也是最后一个走,高建业来接霍定恺下班,霍定恺让他锁门走人,江寒不肯,他说回去了尽想睡觉,还是留在办公室里,头脑更加清醒。
霍定恺劝了两次没有用,只得由着他,江寒几乎每晚都是十二点后打着的士回到玫瑰园。
时间一长,霍定恺不满起来,他说江寒何必这么忙呢?他也没指望立即得到一个精英助理,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还慢慢来?!再不快一点,我就要羞死了!”江寒冲着他大叫。
霍定恺笑起来:“你是新人,慢一点,犯些错误,谁有资格说?”
“人家是不敢说,可人家的脸上写着呀!我长了眼睛会看呀!”江寒狠狠地瞪着他,“我也有脸皮好不好!”
霍定恺故意诧异:“咦?和我在一块儿,做了那么多没脸没皮的事,现在反倒自称有脸皮了?”
江寒被他说得又羞又笑,他还没来得急反驳,就被霍定恺一把抱住腰,从电脑椅里抱起来了。
“今晚别看了,时间不早了,你也该上班了。”
江寒一愣:“上哪儿上班?”
“到我这儿来‘上班’,你可缺勤好些天了。”
他的手顺着江寒的大腿根往上摸,他的嗓音深沉柔滑,像含在嘴里的巧克力软糖。江寒的呼吸开始微微痉挛,他喘了口粗气,软软抱住霍定恺,把双腿夹紧他。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欲浪,像漫过茶杯的袅袅茶香。
可是那晚,等欲望平息之后,江寒又开始问起来:“收购和改旧的区别在哪儿?一般盛铖采取什么法子?”
霍定恺嗷的一声抱住头!
“已经半夜一点了,你要问这些问到什么时候去!”
江寒一点都不介意,继续追问:“想降低成本的话,我觉得改旧更划算,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一点儿没累着!”霍定恺虎视眈眈盯着他,“我觉得咱们再来一次,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说完,像头捕食的孟加拉白虎,漂亮而凶猛地扑过来。
江寒被他亲得又笑又喘,他喂喂道:“先和我说说改旧的事,国有土地要换制……”
“我要把你送去做PA!”霍定恺一面吻他,一面恨恨道,“叫你天天去刷地板,洗马桶!那样你就再也不会问这些烦死人的问题!”
江寒笑不可仰。
令人尴尬的适应期并没有持续太久,没过多长时间,情况就恢复井井有条。虽然江寒仍旧每日提心吊胆,一份资料查三遍,但他再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
战战兢兢的日子足足过了一年多,这一年江寒感觉时光过得飞快,他忙的要死,就像一块吸水的海绵,不停往脑子里塞东西,剩下那一丁点儿空,也被霍定恺给占得满满的。
那天江寒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忽然感觉门口有人挡住了光。他抬头一瞧,是个男人。
和霍定恺差不多年龄,戴着眼镜,五官是那种可以作为榜样来参观的端庄,男人穿着十分讲究,细纹蓝衬衣从做工精良的灰西服袖口刚巧探出一点五厘米,深蓝色斜纹领带小心翼翼地调到左右略有点不对称,胳膊上搭着的同色深灰大衣,光亮的里衬,像鸽子翅膀下最柔软的羽毛。
江寒慌忙站起身,直觉告诉他此人非同一般,像个政客,而且是那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政客。
再仔细看脸,他想起来了,就是上次在会所打伤杰瑞米时,旁观的那个男人!
……是容晨的大哥!
他刚想张口,对方却微微一笑,摘下无边眼镜:“霍定恺在么?”
“在的,四爷在办公室里。”江寒慌忙道。
那人点点头,刚要走,江寒又赶紧道:“容先生!”
对方停住,诧异地望着他:“有事?”
江寒犹豫片刻,脸上微微有点红,他局促道:“上次在会所……多谢您通知四爷。”
那人一怔,旋即,微笑起来。
进来总裁办公室,容霁把大衣往沙发上一扔,霍定恺停下翻资料的手,皱眉看着他:“怎么突然跑我这儿来?”
“来混餐饭吃。”容霁笑道,“你请客。”
霍定恺没好气地放下手里的资料:“你容大少爷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了?”
“你们餐厅名扬天下嘛。”
盛铖总部有两个就餐地点,14楼的员工餐厅,以及28楼的专用餐厅。前者是普通员工使用,后者,则仅限于董事会成员和特殊的客人。
通常来说,这样做容易让外界指责盛铖内部“不平等”,而且如今的商界流行亲民,很多企业领导者都喜欢和员工去一个食堂吃饭,以示自己与员工亲如一家。
霍定恺偏偏不这么做,曾经有记者问他,为什么从来没有任何“亲民”的举动?为什么在盛铖内部,他和员工永远泾渭分明?霍定恺笑了笑说,为什么要亲民?他没那个习惯,他又不是从业务员干起的。
他这回答相当不客气,因为很多老总,恰恰就是从业务员干起的。心胸狭窄的话,搞不好会觉得霍定恺是在讥讽自己。但奇怪的是,没人对他这回答表示不满。
更奇怪的是,霍定恺在员工眼中,普遍印象良好。包括他从不亲民的强硬态度。
有人说,亲什么民?假惺惺!多发工资是正经!一搞亲民举动,只会给马屁精们造机会,还不如像咱们总裁这样,就不搞那种虚伪的事,气死那些马屁精!
虽然不亲民,但霍定恺不苛待员工,在员工保障方面,盛铖反而比别的公司做得都好。他的理念是:在商言商,员工不是为了狗屁理想来给你干活的,员工需要的是钱,越多越好。如果你有才,如果你肯干,你的收获就比别人多,前程就比别人远大。在公司,他给你想要的回报,给你想要的发展空间,危难时按照章程能救急,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