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松了口气,这时候,他见容晨走出来。
江寒一见他出来,就不自觉往后退,他一直退到墙根,恐惧得把头都低下来了!
但容晨没再说什么,他只是淡淡看了江寒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尽管低着头,江寒依然能感觉到那一眼里的含义:鄙夷,不齿,还有冷冰冰的愤怒。
对方确实应该生气,林颐这档子事儿,就是他惹出来的,林颐要杀的目标也是他,霍定恺却白白做了替罪羊。
江寒甚至还能从那一眼之中,品味出别的东西来。那是一种很复杂,很难以言明的感觉,就像他能从一碗淡淡的粥里,品出鹅肉的鲜美一样,他也能从容晨那短暂的目光里,品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仿佛是在说:怎么是你呢?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人世间,竟然会有你这么一个造物存在?
那既不是贬低,也不是愤恨,单纯只是吃惊,就好像江寒这个人出现在这人世间,是一件特别让他震惊的事情。
“为什么是我……”江寒不禁喃喃自问,“为什么呢?”
旁边的高建业看他这样,担心他伤心过头,神智受影响,于是赶紧牵着他的手道:“没事了,江寒,咱们先回去,回去睡一会儿,睡醒了再来。”
等江寒再次来到医院,霍定恺已经苏醒过来了,他快步走到床边,握住霍定恺的手,还没开口,眼泪先哗哗掉了下来。
“别哭了。”霍定恺轻声道,“我这不是还活着么?”
江寒哽咽道:“他是想杀我的,我知道,他那一刀是冲着我来的。要不是你推开了我,我就完了。”
霍定恺费劲地笑了笑:“捅在你身上,我不一样得疼死么?”
他说到这儿,又吃惊地问:“脸怎么了?”
江寒的左眼是乌青的,嘴唇也是破的,半边脸因为容晨那一拳,肿得都变了形。
他垂下眼帘:“……是容总打的。”
霍定恺叹了口气:“他不该打你,回头我去骂他。”
江寒忽然觉得万分委屈,他蹲下来,把脸埋在霍定恺的手心,小声哭起来。
霍定恺只是轻轻用手心磨蹭着他的脸。
那一刻,江寒在心里对何益说,就这样吧。
他看见自己,伸手抹去了最后一丝改变的机会,因为自己的命运已经铸成了,他不会再逃了。
他欠了霍定恺一条命,未来,只可能和这个人一同走下去。
不久后,林颐就被抓住,并非是警方的功劳,而是凌虎的手下逮住了这个小子,然后将他交给了警方。
因为霍定恺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出事,甚至可以说,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险些丧命,凌虎感到万分的愧疚,所以他下令,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逮住凶手。
霍定恺和江寒笑言,凌虎跑来医院负荆请罪,因为他这次太丢面子了。他还将一罐汤递给江寒说,这是凌虎特意送来的鸡汤。
“拿去喝吧,你不是特别喜欢凌虎的厨艺么?”
江寒却脸红,说这是人家送来给霍定恺滋补身体的,他怎么能喝呢?
“算了吧,你以为你刚才咽口水我没看见?”霍定恺失笑,“趁热快喝了吧,我又不缺这点鸡汤。”
江寒听他这么说,才接过汤罐,他埋头喝了两口,又抬头道:“给你留一半?”
“你呢,就别做那幅样子。至于我嘛,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是什么?”江寒问。
“卖凌虎一个人情。我会让外界知道,行凶的是盛铖员工,是盛铖的内部事务,与黑道无关,并非凌虎的控制不得力。”霍定恺微微一笑,“其实我早想笼络他,不过这人太高傲,你看他宁可在那种地方开苍蝇馆子就知道了。只是这次他欠我太多,这么一来,往后我和他的沟通就不会那么艰难了。”
江寒听到“盛铖的员工”几个字,他停下手来。
“林颐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哑声道,“他何至于恨我恨到这一步?”
“人都是自私的,责怪他人是比什么都更容易的事。”霍定恺摸了摸他的头,“他认为是你毁掉了他在盛铖的前程,他在心中计划了好久的宏伟蓝图,就这么被撕毁了,他自然无法承受。”
“那他为什么不过来杀我?既然他发觉自己杀错了……”
“也许他也恨我。”霍定恺看着他,轻轻说,“在他心里,我是你的帮凶。”
帮凶这个词,无端让江寒心头一颤。
江寒看着他,悄声道:“现在,还疼?”
霍定恺摇摇头,他握住江寒的手:“你在这儿,我就不疼。”
江寒忽然一时情动,他俯下身去,深深吻着霍定恺。
然后,霍定恺睁开眼睛,一皱眉:“一股鸡汤味儿。”
江寒笑起来。
次日下午,江寒又去医院探望霍定恺,但到了门口,他却站住了。
容晨的几个属下,正站在门口,看见他,那几个人脸色都不大自然。
江寒心中苦笑,他明白,这几个人是容晨的心腹,容晨那么憎恶自己,他的下属自然也不会把自己看成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碍于霍定恺的情面,不会当面表达出来而已。
他走到门口,刚想伸手,一个下属拦住他:“请等一下。”
江寒说:“我知道。我不进去,我只是看看。”
下属犹豫片刻,才松开手。
江寒没有推开门,门本身没关严实,还留着一条缝。
透过那条缝,江寒能看见屋里的两个人,一个半躺着,一个坐着。坐着的那个,把头枕在霍定恺腿上,歪着脸和他说话,霍定恺则含笑望着他,他的手轻轻摸着容晨的头发。
江寒呆了呆,他退了半步,然后转过身,慢慢走到墙跟前。
刚才容晨那种姿态,和自己在霍定恺面前时,一模一样。
刚才霍定恺那种姿态,和他在自己的面前时,一模一样。
江寒愣愣望着医院的白墙,心如雪山崩溃。
一股深深的绝望,渐渐从他内心最深处浮现上来。
原来,他们并没有断。
恰恰这时,身后一响,江寒慌忙回过头,容晨从病房里出来,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似乎刚才他是把眼镜取下来的。然而这一次,他没再看江寒,就好像他此刻,非常不愿让江寒进入视线范围,他只是背过身去,带着下属很快离去。
在门外又呆愣了好半天,江寒这才慢吞吞推门进来。
霍定恺见他进来,有点惊讶:“刚过来的?”
江寒回过神来,才喃喃道:“没……等了一会儿,在门口碰到容总的下属。”
他走到病床前,低着头,似乎不敢看霍定恺,只把苏锦纶炖的汤递给他。
“小寒……”霍定恺的声音似有迟疑,仿佛里面又带着歉意。
无缘无故的,江寒的心脏狠狠疼痛起来!
“有件事,想和你说。”霍定恺低声道。
江寒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什么事?”
霍定恺犹豫片刻,才道:“林颐死了。”
江寒瞪大眼睛!
“他在看守所里,从高低床上跌了下来,肝脏破裂。”霍定恺说,“今早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江寒定定望着霍定恺,忽然间,他明白了。
杀死林颐的,是容晨。
第58章 第 58 章
霍定恺又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月才出院。期间江寒跑得十分勤快,因为霍定恺不肯吃外头的饭菜,所以他就把苏锦纶在家里做的菜一次次送去医院。反正也放寒假了,他不怕耽误课。
后来霍定恺看不过去了,他说你用不着一天跑两趟,随便派个人就行了。江寒却不肯。
“又累不着我,又不是步行过来,怕什么?半年不到,你住了两次院,你以为眼下你们盛铖上上下下的,不恨我啊?”
霍定恺笑起来:“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这事儿也不是你惹出来的。”
江寒低下头,他小声说:“……在容总看来,事儿就是我惹出来的。万一你出事,我也甭想活了。”
霍定恺慢慢摸着他的头,安慰道:“那是关心则乱,他那天乱发脾气,是他的不对,你别放心上。”
至于林颐这个名字,之后就从他们的话语里消失了,江寒不为林颐难过,他甚至曾经想亲手杀了他。但林颐的死,让他心里平添了一层寒意。
那当然不是霍定恺的意志,只可能是容晨的自作主张。江寒对此一点都不怀疑,因为他始终记得容晨的那句话:他要是死了,你就给他陪葬!
他相信容晨做得出来:霍定恺如果丧命,他一定活不成。
……虽然一旦霍定恺死了,他也没活下去的意愿了。
霍定恺出院之后,回到玫瑰园别墅,那晚江寒伏在他身上,仔细看他胸口的疤痕,他抚摸着伤疤,想象着那天,刀是如何刺入这具肉体的,那感觉令江寒不寒而栗。
“没你想的那么可怕。”霍定恺笑道,“疼也只是瞬间,过了那个点,人就昏迷了,反而感觉不到疼。只是很严重的异样感,觉得和什么奇怪的东西连接在一起了……”
事情没有霍定恺说得那么简单,江寒记得医生说过,如果刀再往上一点,刺破心脏,就没救了。
“我一向命大,这一次都不算最严重的。”霍定恺摸着江寒的头,慢慢道,“而且这次还有你的玉佛在保佑我。有它在,我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