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公事,”高建业谨慎地说,“我也不大清楚,但是这个礼拜俩人吵了好几次了,开车的时候我听到四爷在电话里骂他,说三少帮人贱卖国资、坑人家好好的厂子,是扒绝户坟……”
江寒呆了呆,才低声道:“我也听见了,容总逼着四爷签个什么字,俩人在走廊上吵,四爷说这项目太恶心,他死活不肯签,气得一晚上都没睡。”
高建业听他这么说,也叹了口气:“大致就是这类事吧。其实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大家全都抢得欢,说起来也不是什么行业绝密。可这种事,四爷从来不干,所以盛铖这么多年,名声清白。这次容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评估上做手脚,把那块地搞贱了,说人家有残留化工污染什么的——一个纺织厂,能有多大的污染?但价格就跌得很厉害了,投标也只是过场,你在手续上什么毛病都看不出来,还觉得他说得头头是道呢,那块地,只有内行才知道它真正的价值。”
当然是通过行贿,江寒在心里冷冷道,容晨只能通过这种手段来达到这种目的。盛铖应该是能从此捞一大笔的,这位容总,恐怕捞得更多!
“且不提这些,江寒,我是想叮嘱你一声,晚上四爷回去,你千万小心,别再挑他的火,他本来就气得够呛……有时候说话不当心,你让着他一些。”
江寒赶紧答应:“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挂了电话,江寒抬头望望天,不阴不晴的下午,太阳看样子是出不来了。
那晚霍定恺回到家,果然如高建业所言,一脸阴沉。江寒得了警告,自然不敢像平常没事那么放肆,只是勤快地在他身边服侍,又暗中叮嘱苏锦纶,晚上多弄几个霍定恺喜欢吃的菜。
江寒这样子小管家一样的进进出出,很快就被霍定恺看出来了。
“忙进忙出的,在干嘛?”他还是笑吟吟的,好像因为回到家里,在公司的不悦情绪就消散了,但只有亲近如江寒,才能看见他眼底不易察觉的阴郁。
“在帮忙。”江寒眨眨眼睛,“闲着也是闲着。”
霍定恺笑起来,他把江寒拉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你什么都不会干,跑去帮什么忙?“他说到这儿,又故意压低声音,“苏锦纶那家伙高傲得没边儿了,你要跑去帮忙,他会恨得牙痒痒,觉得你瞧不起他。”
江寒笑起来。
“今晚都是你喜欢吃的。我特意嘱咐他的。”
霍定恺笑道:“干嘛?不年不节的,干嘛对我这么好?”
“嗯……因为你今天看起来不太高兴嘛。”江寒小心翼翼地说,“吃点好的,调节心情。”
霍定恺似笑非笑拍了拍他的头:“小精怪。”
那晚在饭桌上,江寒尽管和以往一样有说有笑,但他依然敏锐地感觉到,霍定恺时不时在走神。他的心思有一部分去了别处,无法像平日那样专注于江寒的话语。
这让江寒很不悦,不是为了霍定恺不够关注他,而是他暗自生容晨的气:好好的,非要弄得霍定恺这么不高兴,都跟了他那么多年了,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脾性,何必和他对着干?捞钱就捞钱,也用不着做得那么绝呀,霍定恺的钱都已经多得用不完了,少捞一点又怕什么呢?
那晚霍定恺似乎很疲倦,他靠在沙发里看报,但很明显半天都没看进去几行字。江寒从书房门口悄悄看他,他能看见霍定恺皱着眉想事情,手指一直没翻页,眼神并不在报纸的内容上。
他还在生气呢,江寒想,要不然……自己过去劝劝他吧。
这么想着,他走过去,在霍定恺身边坐下来。
霍定恺收回神,看看他:“干嘛?作业写完了?”
“人家那叫学期论文!不叫作业!”江寒抱怨道,“为什么把我说得像个五年级的小学生?”
霍定恺忍笑道:“你有五年级么?我看三年级还差不多。”
“好吧。”江寒无奈道,“定恺,我觉得你今天,特别不高兴。”
“是么,有么。”霍定恺笑笑,翻了翻手里的报纸。
“有。是不是公司的事?”江寒问。
“嗯……总会有些烦心事。”霍定恺没再看江寒,他把脸转向报纸。
事情发生后,江寒回想这一幕,他才发觉其实这时霍定恺已经发出“不想沟通”的信号了,但是他当时,却没注意到。
“是不是你上次说的那个恶心的项目?”江寒又追问。
霍定恺一怔:“你知道?”
“呃,我不知道,就是上次你在门口打电话,声音大了点……”
霍定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搁下报纸,没说话。
江寒不甘心,继续说:“我在想,定恺,你是不是在公司里太纵容那位容先生了?盛铖的事,本来就该由你来决定,为什么要听命于他?”
霍定恺抬起头,冷冷看着江寒:“你说什么?”
“我是说,就算是副总裁,也不能为了钱不择手段吧?”江寒壮着胆子说,“他自己做那些脏事儿,还想把你拖下水,弄得盛铖的名誉不好听,定恺,你该拒绝他呀!”
霍定恺的脸色顿时挂上了一层寒霜,“你是哪里听到这些东西的?谁和你说的?”
“都在这么说呀。”江寒不服气道,“他在公司里胡来,干了那么多缺德事,你还纵容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霍定恺突然抬手,给了江寒一个耳光!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永远,永远也别在我面前说他一句坏话。”他指着江寒的鼻子,“你还不够资格插嘴盛铖的事!”
江寒完全懵了,他呆呆望着霍定恺,那一耳光,把他的脑袋扇得嗡嗡作响,有鼻血流了出来!
霍定恺起身,拿过外套,然后他回过头来,冷冷看了江寒一眼:“刚才那是给你的教训,江寒,你最好牢牢记住我说的话。”
等到江寒终于回过神来,霍定恺已经走了,他跌跌撞撞从沙发上爬起来,用手蹭了蹭鼻血。
……操!这家伙,又犯病了!
第46章 第 46 章
江寒默默望着桌上的煤油灯,他发了好一阵子呆,才扭头看看自己的手表,九点不到。
他长叹了口气。
此刻,江寒身处一个无名的小山村,此地距离他的大学有一千二百公里。
如今,江寒是一名“光荣”的乡村支教老师。
自己的身份怎么会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发生这么大的改变?江寒也不清楚。
他只记得那晚满腔怒火从玫瑰园冲出来,连苏锦纶在身后的喊声都没搭理,那样子,活像一枚点燃的火箭炮。
去他妈的地产皇帝!去他妈的光辉未来!去他妈的永不分离!
江寒在心里咆哮,他愤怒得浑身的血管都要根根裂开了!
为什么打他?!霍定恺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他说错了什么!
好,既然你这么专横暴虐,既然你的小晨是这么的“神圣不可侵犯”,那我躲开还不行么?躲得远远的,再不见面!
咱们就此拜拜!你他妈爱谁谁去!
那晚,江寒拦了辆的士,疯了一样从玫瑰园一口气冲回了学校,他甚至都没回寝室,尽管那儿一直留着他的床。
他躲进没上锁的小礼堂,就在椅子上蹲了一夜。小礼堂没人,穿堂风又冷,江寒缩在里面,抱着膝盖越想越气,到后来忍不住哭出了声。
他太委屈了,霍定恺的那一耳光,像一盆冰水,正正浇在他满腔的热情上。
他是为他好呀!他是在为盛铖着想呀!就算他真的用词不当,为什么他不能压着脾气告诉他,为什么非要动手打他?
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自己不被他放在眼里,江寒阴暗地想,在霍定恺看来,自己不过是个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根本不在乎这样做会伤害到自己,就像……他对安久。
这个名字再次浮上江寒的心,这一刻,他从未如此的绝望过。他以为他和安久有所不同,他以为,再怎么说,自己在霍定恺心里的位置,总要强过当年那个堕落天使,毕竟他比当年的安久成熟一些,比安久懂得体贴人,知道为霍定恺着想,不会没完没了给他惹麻烦。
没想到,还是不行。
他把一整颗心都给了霍定恺,他竭力用自以为好的方式待他,讨他欢心。他以为这样一来,自己在霍定恺心里多少会显得重要一些。
……事实证明,他是痴心妄想。
天亮了,江寒从小礼堂钻出来,他抬起脏兮兮的脸,望望鱼肚白的天空,那颗心,就像石头一样一点点冰冷坚硬起来。
够了,他想,一次次搞这种把戏,他不厌,霍定恺也会厌倦的。
接下来的几天,江寒回到宿舍,他索性把手机关掉了,虽然江寒可以确定霍定恺不会打电话给他,但他又怕高建业他们会啰嗦他。
那家伙总不至于跑到学校来绑架自己吧?江寒冷冷地想,其实,就这么断了也好,总比几年之后他进了盛铖,再突然惊觉自己受不了霍定恺——到那时,他逃都逃不了了。
接下来,江寒也没心思去上课,他让同学帮他点卯,自己则在宿舍里蒙头大睡,等同学下了课,一群人就在宿舍里打牌,要么就去学校门口吃烧烤喝啤酒……就这么百无聊赖在宿舍里混了几天,江寒无意间得知了一个消息:学校参与的扶贫计划里,有一所小学在招支教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