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卖了盛铖之后,他就打算去希腊了。
“你要是卖了盛铖,那我这辈子,说什么也要把它再买回来。”
霍定恺吃惊地看着江寒,然而江寒的表情很平静,像是在随口说一个常识那么平静。
“你对盛铖那么执着么?”霍定恺不由问。
“对。它是你的,只能是你的,不能是别人的。”江寒认真看着他,“盛铖是你的孩子,定恺,任何时候,它都不能属于别人。哪怕穷尽我这一生的力量,也要把它从别人那儿夺回来。”
霍定恺轻轻叹息:“那么,玫瑰园这套房子,你也打算买回来么?”
江寒想了想:“你要真把这房子卖了,那我就每天围着它撒尿,一直逼得房东把房子退回来为止!”
霍定恺笑得前仰后合。
江寒钻到床上,躺下来,他抱住霍定恺,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他把双腿纠缠着霍定恺的腿,他能感觉霍定恺的手,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头发。
“你有没有怪我?”他忽然小声说,“打乱了你原来的计划,逼着你不得不改道。”
霍定恺把脸埋在江寒的黑发上,轻轻摩挲着,良久,他才低声说:“小寒,你不是上帝随手扔过来的一颗棋,你是他早就铺在这儿的一条路。”
这席话,听得江寒心潮起伏。
因为搬回来了,江寒很想念那条叫嘟嘟的萨摩耶,于是他又去高建业家把狗领回来,狗已经十岁了,很老而且多病,但是江寒不介意。
高建业对他搬回来同样非常高兴,但他却另有一种说法。
“我带了风水师来看过的。”他很神秘地跟江寒说,“就在四爷把那个喻斐领回来以后,我就找人来看过。”
江寒很吃惊,他没想到高建业竟然会迷信这种东西。
他笑道:“然后呢?”
“果然让我说着了,风水师说,确实不大好。”高建业指了指顶头的窗子,“他叫我把那两扇窗打开,又改换了窗户的颜色,然后把客厅的茶几改了个方向——你看,喻斐那小子跑了,你就回来了。”
江寒不由大笑,听高建业这意思,这一切的发生全都是因为他改了风水。
他把高建业找风水师的事和霍定恺说了,霍定恺听了也笑。
“我说呢,那天好端端的,他领了个披头散发、穿着道袍的家伙进来,手里还端着个罗盘。我心想老高这是想干嘛?做法事?”
江寒笑了半天。
“然后没两天,又是刷漆又是换窗台,又是在客厅里东搬西搬的,我也没空问。”霍定恺摸了摸下巴,“不会吧?难道真的这么灵?”
“根本就是巧合好不好!”江寒翻了个白眼,“一群封建迷信!”
霍定恺也点点头:“确实是封建迷信,容霁还说我是天煞孤星呢,我要真的命犯孤星,你又是从哪儿跑出来的呢?”
江寒笑起来,笑完了,又觉得很难过。
五月底,他抽空回了趟家,回来又给霍定恺带了一罐砂锅牛肉。
霍定恺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
“为什么你平时不做给我吃?”他问江寒,“非得回去找你妈妈要。”
“因为我不会做。”江寒耸耸肩,“我试过一次,没她做得好。”
霍定恺吃了一惊:“你不会?怎么不问你妈妈呢?”
“她不肯告诉我。”江寒做了个鬼脸,“她早说了,这秘方传内不传外,传媳不传婿——我又没法给她领个儿媳回来。”
霍定恺笑起来:“这么好的手艺断了多可惜,她就不能稍微转个弯么?其实我也不算是婿啊。”
江寒笑道:“她就是不肯告诉我,什么传内不传外啊,我妈也就这么一门得意的手艺,告诉了我,她拿什么显摆?”
江寒在沙发上坐下来,他抱着膝盖道:“我妈昨天和我商量,说想把宿舍大院的那套老房子卖掉。可我不想卖。她说要么出租也行,可我也不想租……我妈说,又不卖,又不租,空那儿干嘛?可我不想让别人进去,我一出生就住那儿的,我才不想陌生人进去乱踩呢。”
霍定恺问:“东西都还在?”
江寒点点头:“一切都是原样的。他们搬了新房子,家具电器都是新买的。”
霍定恺想了想:“带我回去看看,成么?”
江寒一愣,笑起来:“想去我家啊?”
霍定恺点点头:“想看看你原先住的地方。你不也看了我原先住的地方么?”
“好吧。我过两天去收拾一下,到时候带你去瞧瞧。”
接下来,江寒找了个天气不错的周六,带着霍定恺一起回了他父母在设计院职工宿舍的房子。
他们没开车,江寒说,就坐公交车,因为正好是站点对站点。
上了车,霍定恺拿了江寒的公交卡,在感应器上刷了两下,他觉得怪好玩的,又刷了两下,刷完了又要刷。
江寒一把夺过来,瞪他:“刷那么多下干嘛!”
霍定恺一脸无辜:“好玩儿,没玩过。”
公交司机在一边闷笑不止,江寒郁闷得简直不想理他,真是弱智儿童欢乐多!
到站下车,领着霍定恺往宿舍大院里走,江寒忽然停了停,又笑道:“做好心理准备,楼下会有很多七姑八姨的。”
霍定恺也笑:“人家问起来,你怎么说?”
江寒转了转眼珠:“看我的。”
宿舍大院里种满法国梧桐,此刻是暮春,新绿的叶子翠得扎眼,像薄薄的幕布铺满天际。一阵风来,吹得叶片哗哗作响。
房子看上去都很旧,八十年代的砖结构,只有五层楼高,家家晒着五颜六色的床单被套,从麻雀窝一样狭小的阳台上伸出长长的晒竿,在春风里呼啦啦的,像一群桅杆上系着锦帆的赳赳战舰。
江寒停在其中一栋跟前,他指了指楼上:“到了,三楼左边那家就是的。”
霍定恺抬头瞧了瞧,未加修缮的阳台,外墙石灰已经有些脱落,没有晒任何衣物,但放着一大盆茂盛的石榴,花还只是含苞未放,看上去,深翠中点缀着万点火红。
“咦?难道有人住?”
“没有。”江寒笑,“我妈种的,她就喜欢养石榴。这屋子她经常过来,只要和我爸吵了架,生闷气,就一个人过来呆两天——所以石榴总有人照管。从石榴生长的状况,你可以推测出他们最近的夫妻关系。”
霍定恺被他说得忍俊不禁。
到了楼下,真的就遇上了正坐在一起摘菜聊天的邻居,他们都认识江寒,见他回来,纷纷打招呼。江寒的嘴巴也甜,大爷大妈叔叔阿姨的叫个不停。
“江寒,你这是带谁回来了?”楼下张阿姨用疑惑地目光打量着霍定恺,依照她的日常经验,她无法定位此人的身份。
江寒说:“人家是来看房子的,我妈想把房子卖了。”
张阿姨一听,却赶紧把江寒拉到一边,急急道:“不能卖啊!江寒,咱们这边马上要拆迁了,你这一卖,多亏!”
江寒一愣:“真的?我怎么没听我妈提?”
“咳!你爸妈又不住这儿,他们消息能有我灵通么?我都听说了,今年八月!准拆!”
江寒更困惑,他看看霍定恺:“我一点儿都没听过这种风传啊。”
霍定恺也好奇地探过身来:“真的要拆么?哪个地产公司买的?”
“就是江寒你们的那个盛铖地产啊。”
江寒差点喷了!
霍定恺更加错愕,他喃喃道,“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张阿姨翻了个白眼:“你凭什么知道?你谁啊?能和我比么?我有特殊的消息渠道!江寒,你在盛铖肯定职务太低,听不到这种消息。我这可是从居委会王书记那儿听来的!准保没错!你别卖房子,现在卖了划不来!等盛铖把地买下来,拆迁费肯定少不了!”
江寒已经忍笑到肚痛,他拉了霍定恺上楼:“走吧走吧,先进屋再说!”
张阿姨还在后面追着他:“哎!江寒,你真别急着卖啊!划不来!”
江寒只得敷衍道:“知道了,您放心,人家今天只是来看看……”
上到三楼,江寒笑得抹眼泪!
霍定恺笑道:“要不然,咱们真把这一片买下来吧。”
“买下来干嘛?把我家推平了盖商厦?我才不干!”
“咱们不买也有别人买啊。那这样吧,别处都推了盖商厦,只留着你家这一栋。”
江寒哭笑不得:“别处全都推平了,只中间留这么一栋屋子?你这是逼着我当钉子户呢!”
俩人进屋来,他锁上门,这才一脸惬意道:“回家的感觉真好!”
房子很旧,也不算大,但收拾得十分干净,江寒把霍定恺领到他那屋。
“生下来就住这儿,书桌也是从小学用到大学的。”
霍定恺走过去,很有兴趣地翻着书架上的书,各种漫画小说,其中一本他拿起来一打开,从里面掉出一件东西。
霍定恺弯腰拾起来,却是一份试卷。
小学五年级的数学试卷,分数是32分。
他笑起来:“怎么考得这么差?”
江寒拿过那份试卷,他也笑起来:“没看见上面都用透明胶贴了?这是个教训。”
那次期末考试,他睡过了头,赶到学校时,考试已经进行了一半。他好说歹说,才被允许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