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律任由纪岚把纸条塞进他手底,没有动弹。比起痛,聿律只觉心口有块地方麻木成了一片,聿律分不清那是为Ricky,还是为了眼前的青年。
“如果……如果没有Ricky,如果我喜欢的不是Ricky。”聿律哑著嗓子,仍然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会考虑和我在一起吗,纪岚?”
纪岚看著聿律,似乎在犹豫些什么,半晌才缓缓开口。
“明奈她,说想和我试著走走看。”
他像是在叙述事实般平静。
“她说他仍然怀念那个为她付出许多的人,但那已经是过去式。她和他只能是朋友,早在她下定决心和我结婚那一刻,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他看著聿律剧变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忍般,但还是说了下去。
“既然她这么决定,亏欠她的是我,我没有理由不陪她走下去。”
聿律抬起头,看著桌上静置的两个高脚杯,两个杯子里都还有残酒。
但他们都明白,酒局已然结束了。成人的人际关系就是如此,行到水穷处,彼此画了一条线,就代表到此为止了。
或许有朝一日,他和纪岚还会像这样,坐在某个小酒馆里,没有吻、没有拥抱,没有任何暧昧的情爱纠葛,他们可以搭著对方的肩,聊著方才打过的案件,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把酒言欢。
然而纪岚说的没错,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他松开了搂住纪岚的手,举起了桌上的酒杯。
“至少我们的约定,还算数吧?”他挤出一抹笑,朝纪岚做了个敬酒的手势,仰头饮尽杯中残酒,“如果审判有个好结果的话?”
纪岚先是怔愣,随即会意似地点头。他举起酒杯,和聿律轻触杯口,一齐饮尽了杯中最后一口酒。
“嗯。”
他微笑著,直到多年以后,聿律都还记得那个笑容。
“一定会有好结果的,小律。”
***
宣判日当天,聿律意外地在闹钟响起之前就起床了。
周六时气象台忽然播了大雨警报,那天下午聿律就感觉到窗外风雨交加。
他狼狈地撑著拐杖,到外头把自己少得可怜的西装衬杉收进来,一件领带还被风吹走,飞到大雨里再也回不来了。这让聿律感慨一个残障人士独自生活果然不易,虽然他已经这么活过二十年了。
对比外头的风雨,聿律的心头反而平静异常。他睁开眼,躺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双人床上,看著漆黑的天花板,只觉脑袋里澄静得不可思议,像那天和Ricky在公园里看见的大湖一样,澄彻如镜、波澜不惊。
虽说他现在的状况应该可以说是“失恋中”,但聿律却没有任何预想之中的起伏,大约是先前假设了太多次这样的结局,假设成了现实,聿律反而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好像完成了一件八百年前就该完成的事情。
而且现在,还有比他聿大律师失恋更重要的事情。
他想过审判结果。如果最后判决是有罪,那他们势必还要再上诉,艾庭虽然说过要帮忙,但以纪岚的个性绝不可能撒手不管,而他更不可能置身事外,他们又会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这样说起来或许有点不道德,但败诉了对他而言并非没有好处。
但聿律心里明白,他内心深处无论如何都不想输。就算能够上诉,以现在艾庭握有的证据,上诉获判无罪的机率也很高。
但让一个明知为无罪的人被指控“你有罪”,无论时间久暂,都太过残酷了。
虽然说如果这次判决结果是无罪,艾庭也明言过不上诉,这个案件会在地院就确定,叶常能够和儿子手牵手回家。
他和纪岚的缘份也就到此终结,他们会回复到学长学弟的关系,只在同学会或是聚餐的时候相遇。
或许更糟。聿律不清楚失而复得的明奈,这回会不会把自家老公看紧一点。
Ricky的地址聿律还留在口袋里,聿律还在蕴酿去见他的勇气。至少判决结果出来之后,聿律告诉自己,无论是好是坏,多少能为他那些过去画下一个句点,而在下一行画上新的上引号。
这几天聿律充分体会什么叫患得患失,他有时做梦梦到官司败诉,法官当庭宣告将叶常打入大牢,纪岚伏在他肩膀上哭,叶太太抱著儿女哭成一团,耳边还听得见槐语吼著「苍天不公、正义何在”的声音。
翻个身却又梦到叶常获判无罪,法庭里欢欣鼓舞,而他聿大律师一手搂著纪岚的腰,在媒体和镁光灯面前侃侃而谈审判的过程,纪岚甚至还兴奋到对他献了个吻。
醒来时聿律浑身都是冷汗,还夹杂著泪水和体液,睡了像没睡过一样,一个人坐在黑暗中的双人床上喘息。
但现实的世界却意外地平静。这将近一周以来,聿律都没有看见任何关于恋童癖案件的报导,就连报纸篇幅也将这件事悄悄让给了一个过气女星得癌症逝世的消息。
而媒体不提,社会大众也仿佛得了失智症的老人般,网路上不再有人转贴梅根法案的连署网页、“儿童守护联盟”、“支持性侵害犯罪人化学去势制度”的粉丝团乏人问津。
就连街上那些抵制恋童癖的海报,聿律从法院前走过时,只看见那些斑驳褪色的海报从墙上剥落,被路过的行人践踏在脚底。
聿律还特地上网查了之前那个猥亵女童老板的判决结果。老板果然被判有罪,地方法院判处他三年六个月有期徒刑,他在BBS上找到这则新闻的转贴,只有一篇,推文数也少得可怜。下头青一色都是漫骂声:
“才三年?!”
“这样把人家女儿拖进去乱摸才关三年,我们司法果真是独步全球。”
“把法官的女儿拖来摸摸看,看会不会还只有三年?”
除了这个以外,叶常的事情就像是被大众遗忘了般。叶太太也不再打电话给他们,但聿律辗转从槐语那边听说,他们在遥远的U市打点好了租屋,好像是依附叶太太母亲那边的亲戚,恐怕是再也不会回到T市里来了。
聿律有些欷歔,在全世界的人都遗忘这件事的同时,只有这一家需得背负起这所有的记忆。而聿律知道,无论判决结果如何,这些记忆终将伴著他们一生。
窗外仍旧风雨交加,聿律撑起他的黑色大伞,赶往法院的路上时,还接到来自Sam的简讯。简讯相当简短,那是他睽违一周的消息,内容是说他也会去听宣判,而他订了隔日的飞机,明天一早起飞。
聿律注意到,Sam没有留下任何期望他去送机的字句。
法庭也没什么多余的人,除了几个熟面孔的记者,再来就是一些相关人等,连白蔷薇的人都少了很多。聿律在最后排看见的槐语,他依然坐在那个一直以来旁听的位置,但艾草却没有现身。
聿律低调地走过去打招呼,槐语正在讲手机,抬头看见是他,便向他点头致意。
“总算到了宣判日了。”
槐语很快挂断电话,双手抱臂坐回椅子上。聿律看得出来他十分紧张,连手臂上的肌肉都是紧绷的。
聿律感慨地应了声,槐语又补充,“艾草今天安置中心有活动,她要带小朋友出去不能来,不过我答应她结果一出来就会打电话给她。”
聿律理解似地点头,其实宣判通常只是仪式性的,过不了多久正式的判决书就会上传到网路上,任何人都能够轻易查阅到。
槐语的手机又响起来,但聿律这回看他瞥了萤幕一眼,就伸手将他按掉。他忍不住问道:“有什么事情吗?”槐语便耸耸肩。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明年初我要结婚了,我妈打电话来催我婚纱的事情。”
聿律大吃一惊,“结婚?!”
槐语瞥了他一眼,神色倒是很平静,“嗯,其实我妈早有这个计画,我今年也要三十五了,总不能这样一直当个纨裤子弟下去。我妈身体不好,几年前开始就在做化疗,这件事我早知道,只是我从小任性,这种事情是会习惯成自然的。”
“但是叶常……呃,我是说,我以为你不能够接受女人……”
“阿常有他的家,还有小媜,还有他的孩子。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我都不可能再介入他往后的人生。”
槐语平静地说,“只要他需要帮忙,我无论何时都愿意伸出援手,但这和我结婚是两回事,这是我的人生。我和阿常,从八年前他决定离开我开始,就注定是平行线了。”
他说著,唇角忽然逸出一丝笑。“说得这么豁达,其实我到现在也还是很犹豫。我想或许这场判决结果,可以替我做个整理,所以才坐在这里。你知道的,大叔,就像是句点一样的东西。”他眼眶竟微微红了。
聿律看著槐语的侧影,没想到有人和他有相同的心思。恋上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最终选择将他还给他的家庭,聿律发现人的命运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竟不可思议地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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