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孩子相信上帝听见了他的声音。因为就在他受洗的那个冬天,慈祥的天父给了他一个能到天国见他父亲的机会。
他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下到医院做了血液筛检,在教会外拆开了他的匿名检验报告。
上帝告诉那个孩子,他成了HIV的带原者。’
纪岚把手里的信换了页。看到这里,聿律多半已经心里有底,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
他看纪岚也一样指尖颤抖,甚至连抬头看一下艾庭神情的余暇都没有,信上的笔迹非常宁静、优美,像是一个很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用尽所有剩余的生命,一笔一划慢慢写下的,聿律光是看著那些字迹,就能想像它们被写下时的情景。
他无法言语,只能陪著纪岚,继续把信读了下去。
‘刚开始知道这件事情时,那孩子就像其他的感染者一样,非常的震惊。
悲伤、难受、自责、恐惧、仇恨、自暴自弃、歇斯底里、筋疲力尽后的茫然,这些所有的情绪都转过一轮后,那个孩子开始质疑,如果他们所说的“父亲”,真的爱他的话,又怎么会让他陷入这种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带原的事情被公司发现,好事的同事在脸书上渲染开来。公司里的妹妹在他把手里的茶杯不慎洒到她身上时大声尖叫,坚持他是故意的。
“我会被传染!我会死掉!”妹妹大声地向每个人哭诉,直到他主动提了辞呈。
租屋处的房东听见了风声,带著清洁公司的人强迫他终止租约。他只得回到老家,和唯一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祖母同住。
他再也进不了稍微有规模一点的公司,因为他们都需要健康检查报告。
他追寻父亲的活动也差点被迫终止,因为他的事在那一区的圈内传开了。
有一阵子那孩子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他走在街上,任由寒风把他吹得簌簌发颤,他听他们说只要感冒就会完蛋,他期望自己生一场大病,在孤独中痛快地死去。
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些事情发生后一年,那孩子还好好地活在世上,连个喷嚏也没有多打。
于是他开始感到一丝丝的欣慰,欣慰很快扩大成喜悦。
是的,喜悦。那孩子并不是疯了,而是他感受到了上帝的旨意。神把这个病症赐给他,代表祂对他的爱,那是他的恩赐。而他必须把这分爱再散布给更多的人。
他改变了名字的念法,带著祖母搬了家,换了从前不曾尝试过的各种工作,在人多的都会里,没有人会真正注意他的过去,那方便他找寻许多愿意爱他的人。
而他也真的成功让许多人爱上他: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上了年纪的欧吉桑,也有卖淫多年,外表却看起来清纯得像朵小白花的未成年少年。
他们都说爱他,而他也平等地将爱回馈给他们,
检察官大人,看到这里,你多半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我要说这么一个冗长而无趣的故事,这个故事与你繁忙而伟大的工作有何相干。
但请您稍安勿燥。那孩子的故事并不长,如同他的人生,很快就要到尾声了。
某一年的夏天,那孩子在成功地把爱传递给一个愿意吻他的人后,他搬家到了T市,再次换了工作。
那工作是青年活动中心的警卫。’
聿律屏住气息,知道信到了关键处。纪岚的表情也异常专注,桌上的红茶一口也没动,而艾庭手里的咖啡亦同。
纪岚就在这样静宓的氛围下,把信换到了下一页。
‘开始他觉得这分工作挺不错的,至少同事人很好。
大概是青年活动中心的警卫不需要太多体力的关系,同事都上了年纪的大叔,有年过四十还没有结婚、平常兴趣就是和盆栽为伍的秃头男,也有看起来很老实,但事实上却是两个孩子父亲的中年小白脸。
那孩子是同事里面最年轻的。他本来想在同事里寻找爱他的对象,但看来他们都不是同道中人。
那就算了,说实在那孩子也有些累了,那种爱与被爱的游戏,休息一下也好。
而就在那孩子打算过著安分当警卫、和同事泡茶聊天相处愉快的生活时,命运再一次找上了他。
他的工作是巡逻,活动中心并不大,只有两栋大楼,他负责西栋大楼的巡逻,西栋有一个很大的露天平台,正好面对著傍晚渐落的夕阳。
那孩子的巡逻工作总是到这里就终止。他会叨著烟,拉把椅子,就这样坐在中庭的平台上,看著太阳从炽热到昏黄,从昏黄到晦暗,最终沉落在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里。
宛如人的生命。
那孩子在那个平台上,邂逅了他自己。
十月是活动中心开新课程的日子,许多新的活动和免费的教育课程都会从那时开始,这让那孩子的宁静有点受到打扰,因为很多小孩跟著父母来到这里,他们会在一楼的草地上跑来跑去,大声喧哗,仿佛深怕世间不知道有他的存在。
好在这个宁静的露台还没有被发现,他的小小乐趣还不至于受到打扰。
但好景不常,有天他照例提著茶壶,想到中庭享受一下午的安祥,那里却已经有了另一个身影。
那是个小男孩,大约只有九岁,和他失去父亲时相同的年纪。小男孩应该是在跳绳,但技术不是普通的差,平均每跳两下就会被脚上的绳子缠住,每跳五下就会和绳子一起跌倒在中庭上。
他实在看不过去,忘记他应该先把入侵者赶跑。他走过去,接过绳子,在小男孩惊讶的注视下,演示了一连串超乎他平日水准的华丽技巧。
他成功获得了小男孩的崇拜,央著他教他更多东西。他告诉那个小男孩,那应该是他的老师或是他父母应该负责的东西,但是小男孩告诉他老师很凶、母亲坐著轮椅,以及:“我没有父亲”。
或许是最后那句话打动了他。一开始他们并没有特别约定,只是很自然地,他在周三下午来看夕阳,而小男孩在周三下午来练习。一开始也只是单纯的体育教学,男孩叫他“大哥哥”,而他连男孩的名字都没有多问。
慢慢的他知道关于男孩的一些事情。包括他的名字叫小信,信任的信。包括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出车祸撞断腿,现在是妇女扶轮社的社长。包括他和妈妈经常吵架,因为妈妈花在她牌桌上的时间,总是大于在这里看他练习。
包括这个男孩,非常怀念他死去的父亲。
和小信越来越熟之后,小信把一些画拿给他看。他说那是他“想像中的父亲”,以这男孩的年纪,父亲应该已经步入中年,但画上的“父亲”却年轻得像个小伙子。就如同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父亲永远是那个拥抱住他的年纪。
他发现小信的画里的父亲一直在变,变得越来越像某个人。
变得越来越像自己。
有一回他发现小信蹲在中庭的墙边,手里拿著教室捡来的粉笔,一笔一划地在墙上刻著什么。他凑过去,发现那是一副全家福,右边是小信的母亲,从轮椅上站起来,牵著站在中央、手里拿著跳绳,笑得无比开怀的孩子。
他看著画上那个孩子,仿佛看见了另一个曾经也是这样笑著的人。小信指著画的左边,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他是我的爸爸。”小信说,眼睛却盯著他,“是我最爱的爸爸。”
他没有说话,只是蹲下来,和小信同样的高度,然后伸出双臂,用两只手紧紧环住他的臂膀,把头枕在他的胸口上。
“你是最好的,大家都爱你。”他对那个孩子说,无视那男孩略显惊慌的目光:“小信,你要记得,天父爱你,每个人都爱你,我也深爱著你。”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回到教会,仰望那个他曾经视为父亲的身影,失声痛哭。
那个男孩找到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说爱他。
而他再也找不到了。再也不会有人爱他了。他再也无法被人爱著了。
下一个周三悄悄来临,在这之前他因为身体感到不适,到医院去做了检查。医生说他很可能感染了并发症,希望他能暂时辞掉工作,到医院接受追踪治疗。
“否则你很可能活不过几个月。”医生警告他。
这消息晴天霹雳,他一直以为不至于来得这么快。那天是七月下旬,医院外头阳光普照,热气蒸腾,每个人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在街上走著。而他竟会死去,一个人孤孤单单,在没有任何人爱著的状态下死去。
他若无其事地值了班,若无其事地在下班后冲到中庭。他想确认自己是被爱著的,至少有一个男孩说过,他喜欢他的父亲,他喜欢他。
然而这一回,却没有那个男孩的踪影。’
纪岚又换了下一页,那是整封信的最后一张。聿律抬头看了艾庭一眼,发现他的眼睛也正盯著那封信,三个人一齐阅读著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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