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 (筱禾)

“咱们都好好想一想，都冷静冷静……”
“我很冷静。”超越回答。
苏伟在路灯下凝视超越片刻，然后他转过头再次看向马路上的出租车，恰巧一辆空车驶过，苏伟拦下它。
“先送你回去……”苏伟提议。
“不需要，我自己坐地铁。”超越说完，头也不回地径直地往前走去。

第三十四章

游泳教练对苏伟说，哥哥在游泳方面还是有些天赋，不应该仅仅作为强身健体，改善疾病之用，应该严肃对待，至少未来没准用来高考加分等等，于是苏伟开始带着兄妹俩参加一些比赛，而在赛事中，苏伟体会着他一向喜欢的竞技比赛的激动刺激，体会着名副其实的参与感，更体会着子女给他带来的自豪和无法克制的期望……
“你还说什么不要给他们太多压力，要放任自流地养，现在你怎么也逼他们参加比赛了。”苏伟带孩子回来后，李雯说道。这是他们夫妻在教育孩子问题上一直以来的分歧。
“错。”苏伟反驳：“逼迫他们做一些事情是怕他们现在还小，控制不住自己，养成意志力薄弱，懒散的坏习惯。但如果他们真的不喜欢做什么，我不会强迫。他们这辈子自己感觉健康快乐，我就很自足。”
妻子李雯半嘲笑地“你就说得好听，他们要是觉得天天啃老，泡吧，酗酒，吸毒快乐，你能知足吗？！”
“你这就是抬杠。他们观念里只要懂得自食其力，有健康的体魄，健康的生活，良好的人际关系，他们那样生活他就不会快乐！”
李雯丝毫不示弱：“我不抬杠，假如有一天哥哥做个厨师，妹妹当个服务员，你知足嘛？”
此刻苏伟不再那里理直气壮，他想了片刻，回答：“他们只要工作努力过得开心，理性上绝对支持。”
“切，说得跟真的似的。”李雯笑着，并流露出不以为然：“我发觉你现在变得特别怪。刚结婚那时候你还说将来你的儿子不能差过你，要上最一流的名校，突然间就都变了……”
妻子李雯的话让苏伟怔了片刻，也没和老婆争论下去，因为李雯说得确实有道理，他变了很多……如今苏伟依然对儿女的未来有很多期望，特别是看到俩孩子学习成绩优异，很多课外的活动也做得有模有样，期待子女比自己出色的愿望，那份比自己出色还感觉自豪的心态是那么自然而然地产生。
但是，假如，哥哥或者妹妹有一天就如同妻子说的那样，去做个厨师去开个小店，苏伟一点不觉得遗憾，他只要知道他们愿意过那样的生活，只要知道他们自己感觉快乐，他会跟他们一样感受到快乐。
苏伟想，认识到自己是个同志，认同自己是个同志，如果说这是老天给他的意外“惊喜”，那么目前看最大的受益者是自己挚爱的一对儿女，苏伟感叹却也感觉满足。
心脏偶尔出现的不适感还是会影响到苏伟的情绪，这情绪让他感觉累，倦，他带着这样的乏力疲倦去想自己和超越，他能想到的就是超越开始跟他对骂，超越对自己的不满，俩人从这段感情中获取的快乐越来越少，他隐隐地感觉是该放弃的时候了，而自己如果放弃，他断定这段感情必然结束，因为他断定孟超越对待俩人感情问题的态度是非常冷酷的，或许他要的真是被全心爱的感觉，而不是他苏伟这个人。
苏伟对自己那天临时决定取消他们的约会的做法没有一丝后悔，对于让两人先冷静冷静的处理更是感觉非常正确，他不想再冲动，如同之前那次，冲动之下说出分手。他还是想和超越好好谈谈，或者说他们应该交流，至于交流什么，苏伟并不知道，甚至都不愿意去想，他只想听超越要表达什么。
超越那晚几次强忍住涌上来的眼泪回到家，他看看自己精心打扫收拾的房间，因为苏伟不喜欢厚重被子而换好的轻薄棉被，他还买了酒，买来苏伟喜欢用来下酒的腰果开心果，当然他更多感受到的是自己曾有的满心期待，是恨不得把自己能给到苏伟就都给他的那份心……
可他换来的，得到的是失去，是一无所有。
不过无论孟超越是感觉好像死亡一般的绝望，还是那几吨重的委屈，只要苏伟还找他，他顿时好像看到了光明。那晚他们视频。
“你那边方便吗？”超越问。
“李雯带孩子去她妈那，本来我准备去接他们，刚电话里说今晚睡那边了。”
超越强打精神，但他还是冲苏伟笑笑，他希望苏伟看到自己笑而高兴。
可苏伟没有笑脸。
“昨天李雯看电视说一个什么演员是同性恋，我就说同性恋没什么不好。正常。”苏伟开腔。
“啊！你疯了？！你这是要跟她出柜的节奏啊。那她什么反映？”
“没说什么。”
“我还一直想问你，你跟你弟弟现在都挺好吧？”超越问。
“有点怪，那天在我父母那边说起李雯姐姐有可能给她联系了一个工作的机会，我说如果联系成功能签下证，她愿意去就去，孩子我带。我弟弟看我那眼神稀奇古怪的。”
超越闻听，忍不住叹气：“与其这样，还不如不告诉他。不过你老婆真的要出国？”
“不可能，我就是辞职也不能出国，除非我们离婚。她自己根本就不想出国。”
“那干吗还张罗这事？”超越问。
“是想短期住住看吧，就当作旅游一趟。”苏伟回答着，好像还低头摆弄着有点什么问题的椅子。
“今天感觉怎么样？没有心脏难受吧？”超越问。只要苏伟不提那天的事，超越是断然不敢提。
“没有，都挺好……”苏伟回答，然后抬头：“说说那天的事……”
超越感觉心扑腾扑腾地跳起来，但他看着屏幕上的苏伟，平静低声回答：“说吧。”
“你真把我气坏了……”苏伟说。
“我也很气，而且很伤心。”超越一点也不让步。
“你说你无理取闹吃干醋，现在这些我都能理解，而且我愿意，我觉得应该的。但你说我就为了针对你所以不吭声，为了针对你所以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你这是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如果是这样的人，你觉得跟我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
超越听苏伟说，顿时所有的委屈和愤恨涌上心头：“第一我不是无理取闹，事实明摆着。第二我不是说你是有意的，你可能自己完全没意识到，但你在王赓小春亮亮面前就是不一样。”
苏伟也顿时火气：“那天跟你叫板的是Kevin好吧，难道你怀疑我对他欣赏喜欢了？”
“但你不会为了我得罪人。”
“明明观点上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反驳的，你让我反驳，我做不出来。”
超越看着苏伟那理直气壮，坚定的表情，他觉的自己的委屈已经忍无可忍，悠悠开口：“可我为了你，已经什么朋友都没有了。
苏伟瞪着眼睛半天没说话：“你不是说过不在乎你那些朋友嘛？！
“因为我更在乎你！只要让你高兴，我不怕得罪任何人。可现在他们那些人谁还把我放眼里，都觉得我这个人小心眼，做事不地道，不在乎朋友，这都是因为你……”超越不知道自己的心，自己所有的那些忍耐怎么能让苏伟明白。
苏伟恶狠狠地开口：“那都是因为你他妈的无能！……”
超越呆呆地看着屏幕，他顿感呼吸都不顺畅。
“我挺感谢跟着你认识你这些朋友，不象在身边的人，单位的同事，相互之间没有利害关系，就是纯粹聚在一起放松本性，哪儿他妈的那么复杂！……”
苏伟说着，依然怒视超越：“再者说了，人和人聚在一起，总会有这事那事上的分歧，或者争论几句，或者低个头就过去了。而且自己也许哪句话没说好就得罪谁了，我有一次不是也说话得罪人，对我有看法。可如果还想在这个群体里，还想继续有这个朋友，那就自己慢慢努力弥补，让别人明白看到你的真诚。”
超越注视着屏幕，可他脑子里都是苏伟那句“你他妈的无能”。他想也许这就是苏伟跟自己好了四年给自己下的一个结论。
超越对苏伟轻轻地，冷静地笑笑。
苏伟那边还在激动地，甚至有些失态地，滔滔不绝：“作为成年人，都应该有这个能力去应对这些问题。我希望你也能有……你冷笑什么？”
超越收起笑容，他被伤透的心，他的绝望，他的屈辱已经很难再与苏伟沟通些什么，可他还是好像无法克制地，面对寻问的苏伟，去搭理他：“没什么……你是个有自信的人，别人也都很看重你，我不是，我们不一样。”
“我从来没觉得你和我不一样，都是人，都一样。”苏伟似乎认准了他的道理，要跟超越沟通明白。
超越没说话。
沉默。
“跟你在一起这四年，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了。”超越开口，他想告诉苏伟他对他的痴，他把他作为自己感情寄托的唯一。
“……懂了，你后悔跟我在一起四年，为我做的一切。”苏伟回答，筋疲力尽，如释重负的口吻。
超越想哭，他也同样精疲力竭，回答；“你如果非要这么想，随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