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立即喜得咧嘴:“那就以身相许吧!”
丁嘉“啊”了一声,似乎正要提问,周肃正说:“丁嘉,忙了一夜,你去给大家买点吃的吧!”
丁嘉嘴上答应了,心里却很舍不得走。他一直很好奇周肃正从前过着怎样的生活,家里几口人几亩地几头牛,但周肃正鲜少提及过往,卧谈会上也只听不说。陈雄问起,他只轻描淡写来一句:学生除了读书,还能干什么?话是很有道理,但回答就如他的性格一样无趣透顶。可是丁嘉却觉得寝室长身上一定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一个人选择沉默,也许是他腹内空空,无话可讲,也可能是为了守住心中的瓶口,不让某些本该被埋葬的东西再飞出来,重见天日。
这个阿瑞是周肃正从前的朋友,丁嘉一直想听两人叙旧,盼着能将寝室长的成长略窥一二。可周肃正一直忙得脚不点地,丁嘉觉得很遗憾。唯一的收获,是他的乳名叫小雨。
丁嘉走后,周肃正这才说:“阿瑞,我这辈子一个人过。”
阿瑞不乐意了,声音一下子高拔起来:“你要拒绝我有一万个理由,这么讲也太辱人智商了吧,你还真当我非你不可啊,我都见着Caesar了还稀罕你?”
周肃正耐心听他发飙完毕后,才平静地说:“我从前就是这么对你说的,现在还是这话。”
阿瑞倒是笑了:“你十六岁时的傻话,我干嘛当真?你还这么年轻,说一个人过谁信啊!”
周肃正无奈地说:“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阿瑞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这人真死心眼,小严的死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你是自责呢,还是要为他守身如玉?”
提到这个人,周肃正仿佛陷入了某种远古的回忆,是啊,都是很多年前的人和事了,恍如隔世。
阿瑞见他喉结动了动,嘴唇也动了动,却没等出相应的话来。
周肃正起身,看着窗外微亮的天,好半天才涩然开口:“我作这个决定和小严没关系。”
阿瑞松了口气,说:“这就好,你可别让小严的阴影罩一辈子。”但继而又说,“你的‘一个人过’是什么意思?是只玩玩不定下来呢,还是……”
周肃正没有回答他,但阿瑞却知道,答案就是那个“还是……”。
他选择画一个圈,将自己永远禁锢在里面。
阿瑞有些惊愕,小雨这人从小就很有主张,决定的事绝不轻易改变。他知道劝解太无力,却还是喃喃地说:“同性恋也好,异性恋也好,独身一辈子很难熬的。”
周肃正想起了丁教授书桌上相框中的少女,淡淡地说:“有些人的一辈子也不长。”不长,却也留下了一粒珍贵的种子。
这两人之间的话,云烟一直不方便插嘴,听到这里他实在忍不住了:“既然你不准备和谁纠缠,那你为什么还要搬出去,就在寝室住着不好吗?”
阿瑞也附和:“就是啊,你跟个无性恋似的,丢尽了同志的脸!”
周肃正却微微一笑:“我不找人,却不代表我不受诱惑。”
第七章(下)
云烟听了这话,被噎得无言以对。
阿瑞却点头如捣蒜,表示衷心理解:“对啊,你只是像和尚一样心死,又不是像太监一样无能。二十郎当岁正是血气方刚、性欲旺盛、一夜七次的年纪,怎能坐怀不乱呢?我要生在你们寝,不是鼻血流干,就是精尽人亡。”但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愿意啊。
阿瑞不明就里,空发感叹。但云烟身为周肃正的室友,清楚地听懂了他所指的正是301寝室这群直男之间的恶趣味。
换了另外一个人,云烟真的会骂他假正经(他忘了他确实这么骂过周肃正)。艺院有个叫江磊的胖子,也常常被人袭胸,但那胖子性情凶恶,众人只敢摸一把就跑,谁要是被他逮到了,他能将人扒光后倒拎着示众。但也仅此而已。谁要是上升到“侮辱”、“猥亵”的高度,那真是小题大做,毕竟直男更喜欢娇媚柔嫩的女性,胖子的胸部终究是井中月雾里花,手感和一团硅胶的情趣用具区别不大,一个真少女的32A就能将其全部打败。
可对喜欢同性的男生来讲……妈呀,云烟一个哆嗦,恶寒不已,他简直不敢回想那次撞破他们三人群撸的周肃正是怎样一种心情……
云烟本来巧舌能言,但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陈雄的意外事故,周肃正的坦诚相见,让他不知该以何面目来正视这个世界。他承认,世界是多元的,可畸形也是多元的一种。周肃正没有公开他的性取向,也打算独自一生,所以云烟不打算声张,尽可能帮他隐瞒下去。包括陈雄和丁嘉。估计以这两人简单的头脑,都不能理解“同性恋”的真实含义……
“我刚认识小雨的时候……”
阿瑞开始倾诉他的辛酸恋情,但云烟一点兴趣也没有,赶紧叫了一声:“嘉嘉,你买了什么?”
丁嘉扬了扬手中的购物袋,那是几桶方便面。丁嘉跑得很快,一张雪白的圆脸通红,他笑眯眯地问阿瑞:“你刚认识寝室长的时候怎么了?”
阿瑞一见有了观众,立马要开讲,云烟狠狠剜了他一眼,那艳丽的杏仁眼美的时候如同深秋的紫葡萄,翻白眼的时候又如同寒冬的修罗刀,又甜又疼,阿瑞很识相地闭嘴了。
周肃正过来接过丁嘉的购物袋,每人分了一桶面、一个茶叶蛋、一根火腿肠,并引大家去开水处接了一碗热水,又进了病房中。
泡面在病房里散发出浓郁的味道,护士只说不准抽烟没说不能吃面,紧张了一个晚上后,众人的饥饿感在泡面的香味中苏醒过来。
泡过的方便面闻着香,但并不好吃,比不上微波炉转过的入味。大一的时候,云烟曾经想过在寝室里开一个小卖部,卖些方便面和香烟瓜子,但未等他开张,东一栋男寝一楼就开了家小卖部,不卖别的,专营方便面及各种泡面伴侣:鸡鸭肝,辣条,卤蛋,火腿肠,榨菜、老干妈。任何一个时间过去,里面的四台微波炉都在马不停蹄嗡嗡嗡转着,旁边站着好几个等面的人(数量>5),微波加工一次需多付五毛钱,老板表示这是收的电费和水费。小卖部的生意好得令人发指,云烟每一次从这里路过都要飞几个白眼,因为他觉得这本该都是他的钱。
为了陈雄的事,云烟一天都没顾上吃饭,只靠抽烟过活,此刻犹如饿猫扑食。但他是猫舌头,吃不得一点烫的,只能挑起一根卷曲的面在一旁呼呼大吹,半天不冷,等得十分着急。
周肃正很明显也是饿了,吃得很香。但即便吃得香,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吞咽声,面汤声,半点响动也听不见,仿佛一出无声的哑剧,只有黑白的影像。
阿瑞本想表示他从不吃这种垃圾食品,但周肃正、云烟这样的帅哥美人都吃了,他一个丑逼(并不)不敢瞎矫情,只好跟着吃了起来。面条一入腹才知道,自己已经是饥肠辘辘。
丁嘉也吃得很开心,他买了四种不同的口味,海鲜味的,小鸡蘑菇味的,酸辣味的,红烧牛肉味的,可供大家挑选。他注意到寝室长选了红烧牛肉,是“选”出来的,不是随意一拿,也不是被剩下来的。这个发现让他窃喜不已。
病房里一片吃面喝汤的声音,没人说话,大家的嘴都很忙,突然间一个声音响起:“这哪儿,你们在这干嘛?嘉嘉,把你的面给我吃一口!”
丁嘉一看,原来是陈雄醒过来了,高兴地说:“Caesar,你提前醒了,医生说你得明天中午才能醒的!”
陈雄想了想,说:“Caesar是谁?把面给我吃一口,饿死我了!”他本来还晕着,但是这个泡面的气味太厉害了,简直能把人从鬼门关拽回来。
丁嘉笑眯眯地说:“你失忆了吗,Caesar是你的英文名字呀!医生说你没有胃液了,不能吃面,只能喝米汤。”
周肃正、云烟、阿瑞埋头吃面,装作没听到。云烟故意将方便面汤喝得哗啦啦作响。
陈雄想了想,严肃地说:“我的英文名叫Peter,不叫Ceasar。你们在我病房开party呢,面给我一口啊,我才是病人!”
“Peter”这个英文名是他刚上大学时工管系的外教,一个叫芭芭拉的五十多岁的加拿大妇女给他取的,说陈雄的面容和肌肉有如岩石一般硬朗逼人。陈雄的英语一塌糊涂,但课上芭芭拉很爱点他起来互动,让他用英文描述周末见闻。陈雄一边说几个简单的单词,一边用丰富的表情和动作向她作示范,夹叙夹议,最后芭芭拉全听懂了,她夸陈雄的body language可以让他走遍天下不用愁。外国人就爱瞎表扬人,陈雄本就好动,受到鼓舞之后更是连说带做,像只表情丰富的大狒狒。两个月后,陈雄不再跟着那群学生上课,芭芭拉多次向人打听Peter·Chen的下落,均未得到回复,芭芭拉十分失望。而后,在校园里,远远看见那个白人妇女的身影,陈雄就绕道走。Peter这个名字已成为历史,再不会有人这么叫他了,但陈雄依然将之作为自己唯一的英文ID。
云烟在吃面之余腾出嘴来说:“Peter多土啊,是吧,阿瑞。”
天仙主动和自己说话,阿瑞激动得差点将面汤呛进鼻子,他本想点头,但他也不想得罪Ceasar,只能若有所思地说:“都好,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