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以宁熟练地提出了一个计划:“这样,定一个时间,到时间我先去穆园拜访,如果见到了阿璇,我便及时出来;倘若去拜访也见不到,过了约定的时间,你便去爬狗洞去找阿璇的房间,如果我见不到阿璇,她也不在房间里…”
她的脸色凝重起来:“以我对阿璇和穆家长辈的了解,那必然是出什么事了。”
白艳虽然觉得不妥,但她也别无他法,只得听厉以宁的安排。
“穆园外围四角门上白天有女仆工作,晚上是保安巡逻,夜里九点正是交班的时候,东角门的四叔十数年如一日的爱迟到,我们便利用这个空隙。到时我先带你找到地方,再从正门去拜访,如果过了十分钟我还没有出来,你自己便从狗洞爬进去。这是从后花园到阿璇房间的路线,我画给你记着…”
厉以宁拿起纸来正要动手,突然又想到:“等等,若是找到阿璇,你要怎么办?”
白艳道:“我只是想知道她有没有出什么事,如果她没事,我便原路返回,不会给你添麻烦。”
厉以宁本想问那如果找不到呢,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应当发散恐慌情绪,便没再说什么,唰唰几下画出了路线图。
看着她画图,白艳这才想到:“等等,我怎么记得阿璇的房间是在二楼?”
“对啊。”瞥她一眼,厉以宁道:“怎么?两层小楼就难住你了?”
回想了一下穆家住宅的结构,白艳咬牙道:“知道了,到时候我会想办法。”
计划完备,白艳回房翻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出一套穆星留下的衣服,把几处边角叠了又叠,这才勉强穿上。
白艳换好衣服出来,厉以宁正靠在窗边转着手里的花,闻声抬起头,看清白艳身上的衣服时,她不由眯了眯眼,冷哼一声,又转回了头。
没空和她置气,白艳翻墙倒柜找出了一把剪刀和手表,又装了一把洋火柴。一番准备完毕,两人踏出了门。
黄包车一路跑进英租界,穆园庞大的轮廓渐渐在黑暗中现形。根根高耸的尖角铁栅栏如狰狞兽齿,含住盘桓数远的别墅,在暗夜里宛如蛰伏待发的凶兽,令人惊心。
与那日…阿璇受伤,她送阿璇回家何等相似。忐忑不安的心情,迷茫未知的前景,还有她对阿璇的满腔爱意和担忧。
离穆园还有一段距离两人便下了车,借着夜色的掩护,厉以宁带着白艳绕到了穆园的东角门附近。
两人远远地躲着,厉以宁指给白艳看:“看见墙角那捧三角梅了么,从这里往那边数15根栅栏,第十六根下面的基石是松动的,你往前一推就可以把栅栏掰歪,清理一下藤蔓挤进去就行。那里的路被花房堵住,你想办法绕过去,按着路线走就行了。”
攥紧手里装着小工具的包,白艳点点头。
看她一眼,厉以宁顿了顿,又道:“你倒也不怕我害你,等你进去了,我叫人来把你抓住,你还穿着阿璇的衣服,那可就是人赃俱获了。”
笑了一声,白艳摇摇头:“你不会。”
厉以宁冷笑:“你哪儿来的自信?”
白艳看向她:“因为要是那样,阿璇一定会伤心,你舍得阿璇伤心么?”
拧起眉毛瞪白艳一眼,厉以宁转过头去。
“谢谢。”
厉以宁回过头,有些惊讶。
白艳看着她,神色认真:“谢谢你愿意帮我。”
神色复杂地看着白艳,厉以宁突然道:“你想好了吗,即便这次你真的进去找到了阿璇,你还能天天来爬狗洞吗?仅仅只是几天不见,你就已经毫无办法,往后你和阿璇又要怎么办?”
白艳没说话。
厉以宁继续道:“你不会愚蠢到以为你和阿璇能瞒很久吧?连我都能随便打个电话就向你的编辑要到你的汇款地址,你觉得穆家会更难吗?我没有用那些下作手段为难你是因为我不屑于,但对于穆家而言,你动了他们最重要的人。只需要穆家轻轻的一句话,便足够让你在闻江无立足之地。”
沉默了一会儿,白艳慢慢道:“如果没有遇到阿璇,怎样活着于我而言毫无差别,但我遇到她了,我怎么能还没有争取就准备放弃?”
厉以宁冷笑一声:“你敢说什么争取的话不过是因为你没有什么可舍弃的。但是阿璇不一样,她明明有安稳的生活,受人尊敬的身份,还有她的理想,但因为你,这些东西随时都有可能崩坏!”
白艳并没有生气,她坦然道:“我知道,相比我,她要牺牲的东西更多。但是她愿意,我也绝不会辜负她的愿意。”
“不可理喻!”厉以宁反而动怒了,她紧皱着眉,原本转身要走,迈出几步,复又转过了身。
“值得么?”她盯着白艳,“为了这种虚无缥缈毫无保障的所谓‘爱情’牺牲原本安稳的生活,值得么?”
指了指厉以宁手里一直拿着的郁金香,白艳反问:“那你又为什么一直拿着那朵花呢?”
眉头一皱,厉以宁恼羞成怒:“你管我!”
白艳轻轻笑了一声,道:“厉小姐,就像你手里的花一样,难道开错了季节,它就不美丽了吗?它努力绽放,我便也愿意拼尽全力去呵护。哪怕…最终它会凋零,至少我见证过它的美丽。”
沉默了一会儿,厉以宁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看了看表,道:“现在是八点二十分,我到穆园主宅大概八点四十,如果我九点还没有出现,你看到换班的人走了就直接进去,九点半我来这里接你。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你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便走。
等厉以宁离开,白艳慢慢往方才说的三角梅花丛靠了过去。
花房外有一只壁灯,她果然看到几个女仆在灯下摘花瓣,几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女仆们的说话声渐渐低下去,不多时两个女仆先走了,随后的两个人收拾好东西,便也离开了。
白艳忙凑近几步,借着灯光看了看手表,指针已然指向了九点二十六。
厉以宁依然不见身影,说明…她并没有见到穆星。
按耐住心中的不安,白艳迅速找到了厉以宁说的基石,果然是松动的,她马上拿出剪刀,开始粗鲁地清理藤蔓。
…
穆园主宅的二楼主卧房里,穆老太太躺在摇椅上,满目慈爱地看了看手中的照片,转头看向身旁的女仆:“静夜,那四家的小子,派出去了不曾?”
静夜毕恭毕敬回道:“方才四叔便出去了,老太太指事给他,他高兴得很呢。”
老太太满意地点头:“那就是了,我记得这四小子,当年办事也是个得力的,让他看门也太委屈了。”
静夜随声附和。
老夫人又道:“对了,桌上那几把钥匙,你去拿给阿璇看看,我记得里面有一把是负雪有只箱子的钥匙,我老了,看不出来,你拿去给阿璇看看。”
没有迟疑,静夜应声拿了钥匙便往穆星的房间走去。
“咣!!”
还未走到门口,静夜便听到了穆星房里传来的砸东西声,她恍若不闻地拿出方才老太太给的钥匙中的一把,打开了房门——然后被一道铁锁链从内拦住。
“说了我不吃…静夜?”
顿了顿,穆星放下了从床头柱上踹下来的黄铜柱头,再松开窗户上惨不忍睹却依然坚守岗位的锁头,走到门口:“怎么?”
静夜从只能打开半尺的门缝里把钥匙递给了穆星,交代了老夫人的吩咐,而后关上了门,守在门口。
不多时,她便听到了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晚风徐徐在耳边吹着,胸腔里的心脏一下一下砸在紧贴着的墙壁上,穆星几乎怀疑墙都要被自己的心跳砸出坑来了。
别想了,专心,专心…
如此想着,她死死抓住外墙凸起的浮雕装饰,踩着窗沿,又挪了一步。
几天没有好好吃饭,她实在有些手软,作为一个医生,她非常清楚以此时自己的身体状态,想像小时候那样翻到隔壁书房里再跳下二楼完全是在找死。
但她已经等不了了。
要么在房间里疯掉,要么在找舒晚的路上死掉。
根本不需要犹豫的选项。
“砰!”
在脚着地的瞬间,穆星已经向书房另一边的巨大阳台跑去,那里有长长的美国进口水管,完全能够承受她滑下去的力度。
扑到阳台扶手上,穆星疯狂喘着气,正想打量一下四周是否安全,一转头便看到了隔壁阳台上坐着自家奶奶。
“啊!”她差点儿吓得跳下去,拽住阳台扶手,穆星很惊恐:“奶,奶奶!”
娘亲不可能把她的事告诉奶奶,所以奶奶还不知道她被禁足的事,那静夜怎么会有钥匙…
处于低血糖状态的脑袋完全无法运转,穆星只能拽着扶手一边调整气息一边非常失礼地盯着隔壁阳台上的奶奶。
老夫人倒是很淡然,她坐在藤椅上笑眯眯地看着穆星:“负雪,你要去哪儿呀?”
“…奶奶,我是阿璇。”穆星小声说。
老夫人疑惑了一会儿,渐渐反应过来:“啊,阿璇,是咱们的阿璇。”她继续笑眯眯地问:“阿璇,你要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