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好柜子,白艳一一除下衣衫鞋袜,满带笑意地躺上床,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第八十八章
9月18日,是绯华离开闻江的日子。
在书局工作到中午,白艳同宋幼丞告过假,来到火车站给绯华送行。
绯华与张校长坐的一等座,候车厅也是贵宾级的,白艳一路走过去,远远便看见在门口候着的绯华。
看清她的模样时,白艳差点儿笑了出来。
绯华抱着手立在那儿,没有如以往那样穿红着绿,旗袍高跟,倒穿了一身倒大袖的白蓝两色学生服。原本蓬蓬的鬈发用一支珍珠发卡夹住,长眉淡扫,手里还拿着一束红艳艳的花,乍一看还真像个女学生。
“你这是什么时髦打扮?”几步走过去,白艳忍笑道:“可真难为你找出这么一身衣裳了。”
绯华带她进了候车室,闻言一挑眉,倒还是那副妩媚张扬的模样:“怎么,只兴人家女学生学着咱们开高叉,还不准咱们也新鲜新鲜,装装女学生了?”
同一旁的张校长问过好,白艳暗笑:“你是哪门子女学生,只怕校门还没进,先被你们校长制裁了。”指指绯华手里的花,她问:“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这个季节还有郁金香?”
单支的红色郁金香用白色勾花网纸精致装点,根部却坠了一坨根茎,很有些煞风景。
绯华含笑不语,一旁的张校长佯装抱怨道:“白小姐,你是不知她有多磨人,转眼深秋的季节,非吵着要郁金香。家里花匠都说了,这九月十月正是郁金香沙藏培种的时候,我可上哪里去给她找呢?费了多大劲,才从远郊一个花农那儿寻了来,为着能长久,干脆连根都挖来了!”
白艳笑道:“自是因为校长宠爱,也知道这点事必难不倒校长,她才敢这样任性呢。”
张校长满意地笑笑,便说不打扰姐妹告别,自去坐到了不远处,给二人留出了空间。
该说的话,此前皆已说尽,此时两人只是玩闹取笑,不见半点别离感伤。
终于闹够,两人才渐渐安静下来。
“自此一去,不知几时能再相见,你好自珍重,我对这里也就再没什么牵挂了。”
曾经黑暗无光的日子里,倘若不是还能有这样一个人陪伴左右,只怕她们谁都无法坚持下来,熬出这样的结局。
白艳低声道:“好歹也是堂子里出来的人,多少人情冷暖也见过了,你这一去,可也不光是享福就够的。该给自己留的退路,你也当警醒着点。”
低头看着手里的郁金香,绯华漫不经心地笑着:“我自然知道,左不过就是同以前一样,活下去罢了。”
“哔——呜呜呜…’”
不多时,火车已进站,鸣笛声悠扬,人群熙熙攘攘自出站口出来,神色匆忙,摩肩接踵,匆匆投入再一次旅程。
不远处的张校长已站起身,一旁的随从们也纷纷提起了行李。
“去吧。”紧紧握了握绯华的手,白艳松开手,轻声道。
听到鸣笛声,绯华始终平静的神情却突然飘忽起来,她站起身却不走,而是转头向候车厅门口看去。
正午阳光倾洒一地,将门外的人影都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人们进进出出,而她始终没有看到想等的人。
“…终究还是不来吗…”她喃喃自语。
“绯华,绯华?”瞥一眼一旁在低头看表的张校长,白艳拉了拉绯华的衣袖,低声道:“时间差不多了,你该等的人在那儿站呢。”
回过头来,绯华已收敛了所有情绪,她将手中的那朵郁金香递给白艳:“送给你罢。”
“给我?你不带着去北平吗?”白艳不解。
垂着眼,绯华道:“原是我想错了,这样金贵的花,哪里会受得了北平的风沙?不若将它留在这里,不负芳华,倒是成全。”
她话中有话,白艳却知这是绯华自己说给自己听的,没有多问,她接过花来:“一路保重。”
“保重。”最后抱了抱白艳,绯华转身向张校长时,已扬起了精心刻画的笑容。
“走吧!”
车站人多,白艳小心护着那朵娇弱的郁金香一路出来,叫了辆黄包车回了书局。
回到办公室,白艳打量着郁金香,思考该如何好好保存这份礼物。
郁金香的球根是用薄薄的湿纱布层层叠好束起来的,以提供水分。但即便如此,恐怕也不能维持太久。待她回家便得移植到土里才行。只是她虽然也会侍弄花草,却还未养过郁金香,真不知绯华为何会…
她正看着,宋幼丞从旁走过,看到郁金香,不由道:“郁金香?都这个时节了,怎么还会有郁金香?”
白艳笑道:“据说是从远郊带回来的,这一朵恰好长的迟了些,便留到了现在。”
宋幼丞点点头:“原来是开错了时节的花,倒也颇有些浪漫,白小姐是想养在家中吗?”
听他的语气似乎颇有些了解,白艳忙问:“宋公子知道要怎样保养郁金香吗?”
宋幼丞道:“不算很了解,只是以宁最喜郁金香,以前帮她一起养过罢了。这样,白小姐你回家后,要等郁金香彻底枯萎,然后将球茎…”
宋幼丞将种植方法说了,白艳一一记下,想了想,她又问道:“说起来,厉小姐已好几日没有来书局了,是在忙其他的事吗?”
宋幼丞摇摇头:“我也不大清楚,前几日给她打电话,她只说心情不大好,我也不好再问。”
“这样啊。”白艳点点头。
她不是傻子,自然能够察觉到厉小姐对阿璇的感情,而这段时间厉小姐对她和阿璇态度的转变,也说明她必是知晓了她们的事。
若仅从她的立场看,自然不需要管厉以宁怎么想,但她不得不顾及阿璇。阿璇是重感情的人——光看她与宋幼丞还能维持朋友关系便知道,若是厉以宁与阿璇彻底崩了,阿璇肯定会伤心。若能做些什么稍微挽回一些,白艳也并不介意。
当然,她也并不着急。
毕竟谁会真的喜欢自己的情敌?
到了下班时间,白艳收拾好东西,又小心地将郁金香带回了家里。
在打开家门的瞬间,她有那么一刻,期待着能看到穆星像往常那样随性地靠在沙发上,看影星杂志或者财务报告。她几乎已经能想象到穆星会用怎样的姿势转过头看她,她的语气,她的眼神,她后脑勺调皮翘起的发梢…
仅仅只是想到,就已经足够让白艳热血上涌,涌进心里,涌进脑海,激起所有的热情与爱意。
“吱——哐。”
门框被门轴拽住,发出绵长的吱吱声,回荡在昏暗无人的家中。
“啪。”打开电灯,白艳走进屋里,将郁金香放在桌上。
没事,这很正常。她努力告诉自己。
阿璇有自己的事,还有穆家的限制,偶然几天不来这边是很寻常的事。
…但阿璇从未像这样,连续两天毫无消息。
没有来书局找她,没有电话,没有托人传来只字片言。
陷进沙发里,白艳撑住额头。
昨天她刚打过电话给穆园,阿璇并没有生病,如果是出了什么事,刚才宋先生也不可能不告诉她。
但她完全无法放心。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思绪纷乱,心脏一下一下砸在胸腔中,胃部一阵扭痛,白艳几乎要呕出来。
一把抓起电话,她迅速打通了早已熟记的电话。
“您好,这里是穆园…”
不等女仆说完,白艳已道:你好,我是白艳,我想找穆星,请问,请问她在吗?
沉默。
仅仅只是短暂的沉默,几乎已经要磨断白艳的神经。
终于,电话那头又有了声音:抱歉,小姐暂时不方便接电话。
没有再委婉,白艳直接问:“为什么?”
女仆却只是道:抱歉,请您改天再联系小姐吧。
电话挂断了。
白艳缓缓放下电话。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但不等她再细究,房门突然被猛地拍响,白艳一悚,不等细想随后传来的怪异声响,她几步跑过去打开了门:“阿璇!你…”
声音戛然而止,看着门外烂醉如泥的人,白艳目瞪口呆:“厉,厉小姐?”
厉以宁四仰八叉毫无仪态地蹲坐在地上,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对着门把手笑得毛骨悚然:“阿,阿璇?哈,我可不是,什么阿璇…我,我…”
一边说着,她一边往下滑,口齿不清地念叨:“我是…绯…华…”
第八十九章
没听清厉以宁在说什么,白艳蹲下身去唤她:“厉小姐,厉小姐?”
厉以宁眉头紧皱,自顾自地缩成一团,毫无反应。没办法,白艳只得连拖带拽把她扶进家中,安置在了沙发上。
放好厉以宁,白艳这才有空打量她。
令人惊讶的,这位往日总是穿着淑女套裙的大小姐今天竟穿了一身俏皮的工装背带裤配衬衫,一头秀发塞进了贝雷帽里——当然,现在已经散乱地不成样了。她眉头紧锁,脸蛋酡红,乍一看还真像个清秀的男孩,
“…不,应该说是浑身酒气的臭小子。”白艳一边嘀咕,一边动手给厉以宁挪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再取下贝雷帽和散发着甜腻酒味的外套放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