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母无声地哭了,她捂着脸抽泣,却不敢发出声音,身边的叶父浑身都在微颤,捏着拳头的手指紧紧地勒着掌心。
半个小时后,芮北年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下子瘫坐在了沙发上。
“怎么样了?刚才怎么回事?”叶父表情沉重地问。
芮北年:“叶禹凡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叫夏肖川,他说他已经32岁了,叶禹凡出生的那一年,是他……死去的时间。”
三人闻言大震,芮医生是在讲鬼故事吗!
芮北年也很迷茫:“我也不能相信,我从来、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深度催眠下,病人是不可能说谎的……”
“叶禹凡现在的症状,我认为不是精神分裂,而是两个灵魂的存在性矛盾,试想一下,如果你的身体里有两个人,一个想做这件事,另外一个想做另外一件事,可是你们只有一个身体,这必然会导致行为和语言的不协调!”
叶父叶母似懂非懂,却也知道芮医生说的情况相当危险。
芮医生泄气地锤了一下沙发:“可这些该死的都只是推论,虽然从逻辑上说得通,但毫无理论依据!而且短时间内我都不能再催眠他了!”
钟医生:“为什么?”
芮北年看了叶父叶母一眼,把催眠的原理简单解释了一下,然后道:“夏肖川被催眠的情况下,叶禹凡是被二度催眠,他的精神力是被切断的,意志非常薄弱,任何计划外的混乱都有可能导致他的精神崩溃。”
众人:“……”
芮北年沉思片刻,忽然道:“叶先生,下个月会召开一次全国精神疾病研讨会,到时候也会请国外的资深顾问前来,希望你们能允许我把小禹的病例带过去,请更多的专家一起分析讨论一下。”
精神病人的病例一般情况下是保密的,除非有上层的不可抗力因素,否则只有在病人的责任医师、监护人的共同许可下才可以公开给第三方。
叶父的脸色变了,这是要把小禹的病情公之于众吗?
芮北年误会了他们的意思,以为他们是在担心钱的问题,毕竟精神疾病的治疗费是相当贵的:“有关治疗费你们无需担心,只要小禹的病例被提交到协会,所有帮助都是无偿的,我相信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就会有更大的助力,帮小禹早日解决问题。”
叶母一听,立时有些心动,正想答应,却听叶父道:“让我们考虑考虑。”
芮北年原本也以为两夫妻会立刻同意,这病随便放在谁家,都会希望全世界最好的医生都来帮助他们,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根本没有拒绝的道理。
可他也不能勉强人家:“也好,你们回去想想。我这一次是特地抽空过来为小禹诊断的,我在B城工作的诊疗所,预约的病人已经排到了下个月,不得不回去了,本来以为能帮助小禹找到治疗方法,但是很遗憾……”芮北年垂下眼,复又抬起,“我的回程机票定在三天后,你们如果同意,请在那之前跟钟医生联系,他会准备文件让你们签字。”
回家后,叶父把叶禹凡背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镇定剂的药效还未过去,叶禹凡浑身无力,叶母倒了热水,取了刚配的药,递给丈夫。
“哎,一片药就要五十八块钱,这药真是比金子都贵啊。”
“也不知道这药有没有副作用。”叶父叹息,喂儿子吃了药,待他清醒后,问道:“觉得好点吗?”
叶禹凡声音沙哑地问:“爸,我到底怎么了?”
叶父也不回答,只是一遍一遍摸他的头发。
“爸爸,”叶禹凡看向父亲,“我……还会好吗?”他的嗓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问这句话的时候,他没有流泪,可是叶父却觉得儿子在哭。
“会的,”叶父心痛如绞,“有爸爸在,你会一直好好的。”
在亲人柔声安慰下,叶禹凡渐渐阖上眼睛,而叶父也在这一刻,做了最后的决定。
第10章 第十章
第十章 放弃治疗
叶父离开儿子的房间后,对妻子道:“儿子的病,不治了。”
叶母大惊:“什么?不治了?”
叶父很坚定:“嗯。”
叶母抓狂道:“芮医生这么优秀的人才,你不让小禹去治病,难道看着他变神经病吗!而且芮医生说以后的治疗都是免费!不要钱的!这么好的机会,你却说不治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叶父气道:“你没看到小禹今天的样子吗!他有多痛苦你知道吗!”
叶母反驳:“这也是为他好啊……”
叶父一脸怒容道:“这会儿还是说为他好!你真自私,你简直没有人性!”
叶母叫道:“叶成峰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我没有人性?叶禹凡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自私怎么没人性了?”
叶父:“你从小就要求他什么都要最好,他拼命的学习,没有一点正常孩子该有的快乐!他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满足你的个人虚荣心,我看儿子会变成这样都是你逼的!”
“叶成峰!你才是有病的!”叶母被丈夫的指责气哭了,她喊道,“儿子优秀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骄傲吗?难道儿子每次获得表扬获得荣誉你不高兴吗?现在出了问题却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今天也把话撂这儿了,儿子这病不治也得治!”
叶父:“如果你非要这么做,咱们就离婚!我带着儿子走!”
离婚?叶母瞪大眼睛,他们夫妻二十年,阖家幸福十余载,此时此刻,一向包容的枕边人居然提出要离婚?
叶父又道:“就算儿子成了神经病,那也是我的儿子,我会负责他一辈子!”
这段日子,叶禹凡奇异的病情已经给这个家庭蒙上了巨大的阴影。任何一点火苗都可能引起巨大的争执,两夫妻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说出心里最难听的话,相互指责,其实也是在发泄他们心里的恐惧和压力。
“你知道儿子的病例被提交到研讨会是什么意思嘛?那是对全国公开咱们的儿子有病!那些医生一个个都自说自话的,打着为了小禹的幌子,其实全都是为了他们自己!”
叶父转向妻子,哀情痛诉:“可是我是一个父亲!在小禹面前,我不是教授,不是医生,也不是科学家!我不要那劳什子的学科有什么发展,我只要我的儿子现在好好的!你知道中国这个社会是多么容不得一个异常的人吗?你知道舆论的力量有多大吗?今天只要他的病例被记入精神病史,那他这一辈子都是个神经病!就算他有一天好了也要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啊!”
叶母已坐在沙发上泣不成声。叶禹凡变成现在这样,她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吗?当然不是!在钟医生指出他们家家教的潜在问题后,叶母不知道自责了多少次,不知道几夜未能成眠,可是有什么用?
他们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越来越陌生,无能为力。
叶禹凡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父母激烈的争吵声穿过墙壁、房门、被子,传入他的耳朵。
他听到爸妈说要离婚,听到他们说自己会变成神经病,听他们说自己以后都不能再去学校,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享受交朋友的快乐……
为什么会这样呢……
神啊,我这十几年来从没有做过坏事,最多多考了几个第一名,为什么要让这种厄运降临到我的身上……
叶禹凡绝望地想着,眼眶忍得发痛,眼泪还是关不住地淌了出来。
次日,叶禹凡再度生病,体温直升四十度,还伴随着呕吐、头痛和昏迷,病来如山倒,整整两天,叶禹凡一直在昏睡,稍有些意识时也是喃喃“不要治病”、“不要看心理医生”之类的话,可见之前几次催眠的经历对他来说有多痛苦。
两天后,他清醒过来,见父母陪在床畔,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我快死了吗?”
叶母瞬间痛哭出声。
每一次的精神治疗对叶禹凡来说都是一场折磨,这种折磨的痛苦远远超过了他的精神所能承受的限度,何况那些模棱两可的诊断和未知的催眠,让人不禁怀疑治疗到底是缓和还是恶化了叶禹凡的病。
但现在,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现实显然是后者,由精神压力导致的健康打击是摧枯拉朽的。
这一刻,叶母想开了。有什么能比儿子的命更重要呢?只要叶禹凡还活着,无论他变成什么样,那都是她的亲儿子啊!
他们不会再逼他了,此刻,他们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离开前夕,芮北年接到老友的电话。
钟岳仁在电话里叹了口气,道:“他们不想治了。”
“怎么会!”芮北年的心里是非常郁闷的,从业以来,任何他经手的病人都有一份近乎完美的现病史。而此时,他被一份疑难杂症挑起了最大的兴趣,正打算大刀阔斧一番,病人忽然说不治了!
这对有强迫症的芮北年来说绝对是必杀技,那一瞬间他忽然生出“去求病人让自己来治疗”的可笑念头!
“叶先生他们的态度很坚定。”钟岳仁再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