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时候,他做了个很古怪、很恐怖的梦。
梦中一片冰天雪地,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面前是个陌生的院落。
普普通通的黑漆木板门,大敞四开。
门两边,是一排榆树墙,叶子早就掉光了,只剩下干巴巴的青灰色枝桠,参差交错、盘桓向上。
枝桠上,挂着一团一团白绒绒的雪,倒似开了满树的雪绒花。
榆树墙后面,是白茫茫的一片,如同铺着层厚厚的白毛毡。
白毛毡后面,是栋红砖青瓦的房子,房顶也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房脊的瓦楞上,停着只麻雀,封了层厚厚的雪壳,像是冰雪雕琢成的。
这只可怜的麻雀,已经被活活冻死了。
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呼出的气息,都被这寒冷冻结了,物化成白色的蒸汽。
脚下的柏油路面,结了层薄冰,邦邦硬。
夙夜冷得要命,使劲搓搓冻得生疼生疼的指尖。
他的眉毛、睫毛都挂了霜,竖起的衣领,也结了霜,鼻尖冻得麻木了,缩在雪地靴里的脚趾头,更是猫啃般难受,又痒又痛的。
使劲抽搭抽搭鼻子,他恍惚忆起自己感冒了,脑子昏昏沉沉的,神智有些混乱,对目前的状况,心里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惶惶惑惑的,本能地感到强烈的不安。偏偏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不能离开,不可以离开。”
所以他只能像个傻瓜似的站着,虽然连站在这里的缘由都不晓得。
一阵风刮过,扬起一片接着一片的飞雪,打在脸上,冰凉冰凉。
冷风小刀子似的,飕飕灌进略显肥大的衣服里。
他还是固执地站着,如同那只冻僵的麻雀,一动不动地站着。
脸冻木了。
衣服冻硬了。
人冻僵了。
他以为自己要冻死了,这时,对面砖瓦房的门,突然吱吱嘎嘎地打开了,一个长身玉立、英姿挺拔的少年缓步走出来。
冬日昏黄的阳光,映在他身上,折射出淡淡的、细腻的柔和光晕。
于是,他的整个人也像发着细碎的辉芒似的。
熟悉的身影,闯入瞳孔的瞬间,夙夜冰冷忐忑的心,一下子松泛了、踏实了,妥妥帖帖放回胸腔里。
恍然省悟,原来自己是在等他。
冰雪挂满了鞋底,冻成硬挺挺的一坨,像是加了层厚厚的掌子,分外沉重。
夙夜抬起脚,刚想向欧宇辰走去,蓦地看见他身后还跟着个人。
天哪!
夙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竟然是那个曾经出现在夙家大门口的黑衣人!
只不过手里现在举着的,不是黑伞,而是一把高速旋转、嗡嗡作响的电锯。
黑衣人就站在欧宇辰身后,欧宇辰居然一点也没察觉到,弯着眼睛,冲夙夜微微一笑,样子好看得不得了。
他招招手,对夙夜说了句什么,距离太远,夙夜根本听不清。
欧宇辰身高一百八十六公分,绝对不算矮。
那个黑衣人竟然比他还要足足高出大半个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乌黑的发顶,一双阴鸷冷酷的眸子,满含着嗜血的贪婪和兴奋,慢慢举起了手中的电锯。
锯刃在白雪的映照下,折射出令人齿冷的寒光。
夙夜心脏都要停摆了,想喊想叫,想冲过去救欧宇辰,喉咙却像被双大手死死卡住了一样,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双脚也像被牢牢钉在了地上,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他急得满头大汗,眼睁睁看着,锯子落在了欧宇辰的头顶。
鲜血立刻飞溅起来,锯片切割开骨骼的尖锐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沉闷地响起。
欧宇辰的脸孔,狰狞扭曲,呈现出凄惨可怖的痛苦姿态。
夙夜一点也不觉得可怕,他只是觉得冷,很冷,血液都要凝固了。
“砰”地一声,欧宇辰重重摔倒在雪地上,溅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中轻轻飘荡、坠落。
锋利的电锯,还卡在他的颅骨里,咯吱咯吱地继续锯着,把他锯成了两片。
大滩大滩的血和细碎的骨屑,从伤口处疯狂喷出,在白色的雪地上蔓延、流淌。
像是一匹鲜红刺目的地毡,徐徐铺开来、铺开来……
***
“耳畔的风,嘲笑着什么,是谜底深藏还是人心难测。
这一路走来,背负了太多,改变了太多,又或者只是一瞬的失落。
悄然沉默,真与假重合,得与失交错,还在追寻着没有结果的结果(注1)……”
夙夜猛地睁开眼睛,心脏砰砰狂跳,在静谧的室内,听起来分外清晰。
“……耳畔的风,嘲笑着什么,是谜底深藏还是人心难测。这一路走来,背负了太多,改变了太多,又或者只是一瞬的失落……”
☆、123|3.15 /
翻来覆去,也不知道唱了几遍,夙夜才恍然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手机铃声,而自己正是被它吵醒的。
他眨巴眨巴眼睛,下意识伸手去抓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右手手腕刚刚抬起来,就被骤然勒紧。
强烈束缚的感觉,令他怔忡,直愣愣地瞪着自己的手腕,足足过了有半分钟,才从迷糊懵懂的状态中,慢慢清醒过来。
眼前是熟悉的卧室、熟悉的家具、熟悉的陈设。
没有被锯开了脑壳的欧宇辰,没有举着电锯的黑衣人,什么都没有。
经过几次短暂停顿后,依然固执地、锲而不舍唱歌的手机,终于戛然而止。
接着屏幕一暗,响起了自动关机的提示音,显然是电池的电量终于消耗殆尽了。
虽然有点纳闷,谁会如此执拗地拨打自己的电话,不过,夙夜也没在意——他向来不太在意别人的。
瞪着看不清楚花纹的天花板,他感到身上空落落、冷飕飕的,冻得直打哆嗦。
这才迟钝地意识到,原来睡觉的时候不老实,被子被他蹬落到了地上,难怪在梦里那么冷,感觉都快要冻死了。
伸手捞起早已凉得透透的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夙夜转头,瞄了眼床头柜上的小闹钟。
时间指向早晨八点四十五分。
天气阴晦,并不明睐的阳光,穿透蕾丝窗纱照射进来,被稀释得更加淡薄。
室内朦朦胧胧的,看什么都像隔着层雾气。
欧宇辰不在家,难得睡个懒觉,可惜因为那个噩梦,睡得并不舒服。
夙夜拉开右手边床头柜最上面的抽屉,在里面摸索了一阵子,摸出一枚精巧的钥匙,打开铐住左手手腕的手铐。
手铐的另一端,则铐在床头栏杆上。
很漂亮的手铐,里面是不锈钢的,裹着两圈厚厚的粉红色长毛绒,特别温馨、可爱的感觉。
而且完全不用担心挣扎的时候,会磨破皮肤。
同时,藏在里面的不锈钢内圈,确保了它的结实牢固。
十一长假的第一天,欧宇辰就去了la探望夙博罕。
“夙夜,一起去吧,我们还可以去迪斯尼玩。”他是这样跟夙夜提议的。
夙夜想也不想,直截了当地摇头,表示拒绝。
他很清楚,夙博罕有多讨厌自己,他又没有自虐的癖好,当然不会主动凑过去讨人嫌。
“你呀,真是不懂得享受,带你出国旅游都不去。”欧宇辰表面上虽然在啧啧抱怨,但是,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夙夜是不会去的。
事实上,他提前一星期,就定好了自个儿的机票。
不过,他要丢下夙夜,独自飞往la,就产生个问题。
这段时间,因为夙夜的梦游症,他充当了人体警报器的角色,每夜都和夙夜同/床共/枕。
平心而论,夙夜算是个不错的“枕/边人”——虽然这样说很奇怪,但的确是事实。
他睡相蛮好的,不打呼、不磨牙,连梦话都很少说。
睡觉的时候,总是蜷着身子缩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像只乖巧温顺的猫。
一点也不会给人以不适的感觉——如果他有那些毛病,欧宇辰早就跟他“分/居”,另想办法了。
欧宇辰是个相当聪明、很好相处的人。
至少,他在人前表现出来的,都是美好的一面,譬如体贴,譬如宽容,譬如善解人意……
可是实际上,他的好相处也是有底线的,绝不会以折磨自己为前提——他最在意的人,始终是他自己。
而夙夜的表现,委实比他预期中的要好。
梦游症发作的次数也不多,一个月也就折腾那么两三次,并没有给欧宇辰造成什么实际上的困扰。
人类是群居动物,天性里就是渴望同伴的。
无聊的时候,有人陪着聊聊天。肚子饿了,有人陪着吃点宵夜。口渴了,实在懒怠动弹的时候,可以招呼枕边人帮忙端茶递水。
半夜里假如做噩梦了,惶惶然惊醒的时候,发现身边还有个人……这种种感觉,其实都挺好的。
很快,俩人都习惯和适应了这种“同床共枕”的生活。
现在,欧宇辰一走好几天,就得考虑这几天夙夜要怎么办。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居然去成/人/情/趣用品商店买了副手铐。
夙夜一眼就瞧出来这东西是干嘛用的,本来就木然的脸孔,都快僵硬成花岗岩了。
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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