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血渍,是爸爸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痕迹。
对面墙上的神龛,电源插头在爸爸过世那天,已经被他拔了下来。
现在虽然是白天,但客厅夹在卧室和厨房之间,传递过来的光线,被稀释得昏暗而迷离,像罩上了层青灰色的薄纱。
净瓶观音的轮廓,因此显得特别模糊、诡异,沉默不语地望着他,似乎不怀好意。
地上的血渍,干涸已久,尸体也早就被运走,化成了灰烬,被埋葬在郊区的公共墓园里,他却依然清晰地嗅到了浓烈刺鼻的血腥味道。
夙夜明白,那血腥味其实是从自己心底里溢出来的。
2012年七月三日,他至死也忘不了那一天——他生命中的分水岭。
那天,像往常一样,上完晚自习,夙夜照例拎着个黑色的大号塑料袋,背着书包回家。
他习惯每次出门,兜里都揣着几个大塑料袋。这样,路上看见能卖钱的东西,就随时都可以捡起来。
今天运气不错,在一家咖啡厅门口,捡到了十几个矿泉水瓶。虽然被几个路过的小孩子嘻嘻哈哈嘲笑了,不过,夙夜一点也没在意。
生活如饮水,冷暖自知。
因为收获颇丰,他的心情很不错。暗暗思忖着,照这样下去,很快就能攒够下学期的晚自习费了。
大概要下雨,没有月亮,星星也看不见一颗。
天空沉闷暗黑,铅黑色的浓云,压得低低的,仿佛触手可及。不停歇地汹涌翻滚,像飓风中咆哮怒吼的大海,有着吞噬天地万物的嚣张跋扈气焰。
兴许是知道暴风雨即将来临,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觅食,蚊子们显得特别躁动兴奋。围绕在耳边,嗡嗡乱叫,惹得人心烦意乱。
伫立在街角的老楼,黑乎乎、阴森森的,犹如一口巨大的钢筋水泥棺椁。
夙夜心脏突然一悸,慌得厉害。他使劲晃晃头,甩掉心头莫名涌起的惶惑和不安感。
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踏进单元门。狭窄逼仄的楼梯间内,低瓦数灯泡有气无力地亮着,二楼的声控灯坏掉挺长时间了,也没有人更换。
身旁的墙壁,被经年累月的尘埃覆盖着。象是重度皮肤病患者,脱落的墙皮,犹如狗皮膏药般,东一块、西一块,□□出底下青灰色的混凝土。
松动的铁框玻璃窗,被风吹得格拉格拉直响。
阴森恐怖的氛围,简直可以直接拿去拍鬼片了。
夙夜体力不济,走到五楼,气喘得就有点急,腿脚也发沉发滞,肩上的书包,沉甸甸的,直往下坠。他停下,稍微缓了缓,才慢慢腾腾地继续往上走。
上了七楼,他一眼就瞥见,自家的房门没关,微微敞开着,欠了条缝,心里不禁暗暗觉得纳闷。
这栋楼的住户,境况都不算太好。所以也没有人家,会奢侈到用电风扇,空调就更别提了。夏天开门通风,是常有的事。
至于会不会有强盗小偷光顾,倒是完全不用担心。毕竟,他们也是需要业绩的。
当然,如果是女孩子,或者是年轻的小媳妇,独自一人在家,出于谨慎,无论多热,她们都不会开门。
不过,无论什么状况,天黑了门还敞开着,就显得十分古怪,因为晚上蚊子会特别多。能奋力飞上七楼的,还个个身强力壮,老弱病残,是决计上不来的。它们强悍的战斗力,绝非普通蚊子可以比拟,往往是咬一口,就鼓起一个红肿发亮的大包,钻心的刺痒,好几天都消不下去。
有钱人一千块钱当十块钱使用,穷人则是一毛钱当十块钱珍惜。蚊香一盒虽然才几块钱,但是天天用,累计起来,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所以,他们连蚊香也舍不得使。
夙夜的爸爸夙正亭,在附近的纺织厂做装卸工。
纺织厂实行三班倒的排班制度,夜班从午夜十二点上到早上八点,白班从早上八点上到下午四点,四点班则是从下午四点一直上到午夜十二点。
这个星期,夙正亭是四点班。扣除交接班,和路上耽搁的时间,起码也得午夜十二点半左右,才能回到家。
此时此刻,如果家里有人,肯定是妈妈,难道她忘记关门了?
夙夜暗自猜度着各种可能性,也没太在意,随手推开门,里面黑漆漆的,很安静,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不由自主抽抽鼻子,夙夜摸索着,摁下墙上的电灯开关。
低瓦数节能灯管弥散出银白色的光芒,蓦地流泻而下,刺得他眯了眯眼。随后闯入视网膜的景象,令他瞬间僵住。接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砰”的一声,手中的塑料袋也脱手而落,几个空矿泉水瓶,从敞开的袋口,弹跳出去,蹦蹦跶跶地滚到一边。
杵在地上的手掌,按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夙夜下意识死死攥紧。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啊啊啊!”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正对玄关的墙壁上,嵌着半人高的神龛,里面供奉着普度众生的净瓶观音。此时,她正面含微笑,慈悲地扬起柳枝,似乎在向她虔诚的信徒,洒下甘霖雨露。
莲花宝座前,两支红色电烛,经久不息地亮着,将整个神龛都映得红彤彤的。
神龛正前方的地砖上,俯跪着一个被剥了皮的血淋淋男人!
连头皮都没有放过,露出染血的头盖骨,一棱一棱的。
他的胸前从锁骨到□□,都被彻底剖开了。整个尸身血肉模糊,血红的肌肉、乌青的筋络,森森的白骨、滑出体外的内脏……这惨烈的景象,映入眼球,像是要生生割裂人的神经。
☆、40|六 Tiffany香水
男尸朝着神龛的方向,深深低垂下头颅,仿佛在无比虔诚地叩首,那是忏悔的姿态。
距离他不远处,横陈着一具同样被剥了皮的女尸,眼珠被剜掉了,脸上只剩下两个血红血红的窟窿,特别的瘆人。和男尸一样,□□同样被剖开,紫红乌青的脏器和纠结的肠子,滑落了出来,耷拉在腿间……
夙夜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喉咙发紧,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他想从尸体上移开视线,眼睛却像被粘住了一样,动也动不了。
女尸旁边,还有坨豆腐脑般的东西——呈现出近似贝壳外缘的颜色,就是那种,稍微带点玫瑰色的浅灰。
瘫在地上,筛糠似的哆嗦了半天,夙夜终于勉勉强强找回混乱不堪的理智,意识到那坨东西是什么,那是人的脑子!
女尸的头颅,并没有被开瓢,也就是说,凶手极有可能是像古埃及人制作木乃伊那样,在她还活着的时候,从她鼻孔中硬生生取出脑子的。
夙夜既震惊,又无比愤怒,他不知道,什么样的人,什么样冷硬的心肠,能做出如此惨绝人寰、丧心病狂的举动!能如此对待自己的同胞!
用尽全部的毅力,夙夜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恍然想起,应该马上打电话报警。
双手杵着地面,他哆哆嗦嗦地往起爬。腿软脚软的后果就是,双腿像扭麻花一样,直往一起绊。
深深吸了口气,夙夜定定神,用双手撑着膝盖,努力定住身子,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抓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一瓶香水,估计是妈妈不小心掉下的。
夙夜当然知道,犯罪现场应该尽量保持原状,便把香水瓶又搁回了原处。
他们家没有安装固定电话,爸爸倒是有一部手机,可是他不在家的时候,夙夜想用电话,就得去邻居家借。
本来妈妈也有手机的,前阵子两口子吵架,妈妈一气之下把手机砸了。
她隔三差五彻夜不归的时候,爸爸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给她打电话,催促她赶紧回家。她早就嫌烦了,索性一直没再买新的。
此时此刻,夙夜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无论脑子怎么命令,身体还是软绵绵的,根本不听使唤。
他使劲咬破嘴唇,直到溢了满嘴的血腥味,剧烈的痛楚,才使他的脑子恢复了几分清醒。
扶着双腿,迤逦歪斜地蹭到隔壁,敲了好半天门,里面还是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反应。
呆怔了几秒钟,夙夜恍然醒过神,暗骂自己关键时刻怎么就不争气,不停地犯糊涂。隔壁的夫妇是靠卖卤味为生的,每天不到午夜,是不会回来的。
至于他们家的儿子大龙,读完初中就辍学了。
两口子双方父母家里,都过得挺紧巴的,不但不能帮衬他们,还需要他们时不时的贴补一些。
早些年,买这套房子还借了不少外债,夫妻俩苦熬苦撑地忙着做生意赚钱还债,天天早出晚归的,当然抽不出多少时间和精力管教儿子。
大龙的学习成绩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辍学后呆在家里,也没人张罗给他做顿热乎饭菜,他渐渐也就不爱做留守少年。索性整天跟着街头的一班小混混,到处胡闹,混点吃吃喝喝,倒也逍遥自在。
十天中倒是有八天,看不到人影。现在家里会有人,才是怪事。
这栋楼,每单元每层只有两户人家,夙夜没有办法,只好拖着虚软的双腿,往楼下走。走了没几级,忽然,听到下面传来“哒哒哒……”的脆响,是高跟鞋有节奏地敲击地面发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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