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落下拜帖的最后一笔,提起纸张,吹干潮湿的墨迹,唤来府中下人将封好的拜帖送去清河王府。
清河王自然不会拒绝当朝丞相的邀约,次日便应了她过府一叙。
当静静听着凌烟说完蛊毒一事的来龙去脉,陶制的茶杯砰的一声在顾扬手中炸裂开来。
“皇姐当真是不要命了,毒蛊怎能再拖?还请丞相随本王进宫。”
作为专业姐控,顾扬的担忧焦急溢于言表,恨不得生出双翅飞到宫里,让犯浑的顾重清醒清醒。
拉来了外援的凌烟不再势单力孤,甚至不用亲身上阵,自有顾扬磨破了嘴皮子地在顾重耳边啰嗦。
“阿扬···”
“皇姐,您就算不在意生死,那让我怎么办?我可不想失去最后的亲人!”
“阿扬···”
“皇姐,您要是出事了,我们顾氏就绝后了!”
这句话听得顾重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一旁看戏的凌烟也心虚得被茶水呛到。
“顾扬!”
顾重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的碎碎念,“好了,朕知道了,去南疆,去南疆。只是你莫名其妙跑去南疆,惹人生疑。”
“只需要演一出戏而已。”顾扬见顾重总算松口,得意地扬起一抹笑,与凌烟对视一眼。
朝中众卿很快发现,顾重出巡回京后,性情愈发喜怒不定,人也变得多疑猜忌,更不容人违逆于她,不复曾经那么温和好说话。
连带着一向被视为心腹的丞相和清河王都受了不少发落,倒是挂着未婚皇夫名头的陈默贤颇得青眼。
在一日朝会上,清河王又一次因为新政激进之事顶撞顾重后,年轻的君王勃然大怒。
帝言,“汝三番五次为世家言,是何居心?清河案可有汝一份,朕予信重监国,汝以此还之?”
遂将清河王降为郡王,封于南疆,与流放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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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唐·常建《宿王昌龄隐居》
清溪深不测,隐处惟孤云。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
仁者见仁,阿弥托福,冒犯冒犯。
第23章 帝师与太女(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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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阿扬被你扔到南疆去后,谁来陪朕对弈手谈?”
送别之日,顾重站在城门上看着顾扬远去的寂寥身影,转过头可怜兮兮地看向凌烟。
“陛下当如何?”
凌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她此次又打算如何撒娇耍赖。
“自回京后,我与先生已有月余未曾亲近了。”
顾重又弯腰凑近了些,暧昧道。
“陛下,这是在京中,人言可畏。”
凌烟挥开扇子挡住不住靠过来的顾重。
“先生畏惧?”顾重不悦地拨开折扇。
“于陛下声名有碍。”
走到今天这大好局面着实不易,一步行差踏错,谋划努力只怕付诸东流。
“我不在乎什么声名,近些天说我是善猜忌的暴君的流言还少吗?
朕与丞相有着师生之谊,不忍老师每日朝会辛劳跋涉,特赐于宫中居住有何不妥?
何况,先生,万一阿扬没能带回治好我的药呢?”
顾重抓住凌烟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半是理直气壮半是撒娇。
也许顾重自己也没发现,她近来是愈发一意孤行了,凌烟最怕顾重提及生死,终是拗不过她,答应了下来。
还不断安慰自己,只要表面端的光风霁月,就无人能发现这暗地里的世俗不容。
自从凌烟搬回宫中,顾重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连不受控的脾气都收敛了几分,这段时间战战兢兢的宫人纷纷感谢丞相大人以身饲虎,换得大家伙的轻松。
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顾重不知哪来的那么多精力,夜里时不时的夜探长离宫,每日凌烟都在怀疑自己会不会因此错过第二日的早朝,但也是心甘情愿地纵容她为所欲为。
同所爱之人共赴极乐的个中滋味,只有体验过的人才知道,是有多令人流连忘返。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顾扬那边却不甚顺利,始终未归。
只来过一两次信,说道顾重中蛊情况特殊,可能身体存在排异反应,才有呕血之症,蛊毒之所以防不胜防,就在于不可察觉,待蛊毒发作之时,已无力回天。
如此说来,顾重算得上幸运。
年复一年,朝上顾重已经具有了说一不二的权柄,世家彻底被打压得抬不起头。
三年恩科,寒门士子渐渐侵占渗透朝堂,均田制的施行让每个普通人都能活得至少像个人。
佛道重新抬头,仿若邪·教一般的巫教也在顾重的刻意打压下渐渐没落,整个国家呈现出一片繁荣昌盛的征兆。
但顾重呕血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人愈发阴晴不定,脾气日渐暴躁起来,看上去很有可能是毒蛊所致,但就算她知晓,努力克制,却收效甚微。
许是认为时机已到,天成四年初,顾重就颁下了大修学宫、广收寒门、废除举荐、大兴科举、女子为官的旨意,彻底将被世家垄断的教育推官之权收归朝廷。
这下子是彻底动了世家根基,就算这几年来频受打击,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之前顾重收拾这些门阀勋贵,都是挑刺头儿各个击破,其他世家也乐得看热闹,再对自己的老对手踩一脚落井下石。
现下他们是前所未有地联合在一起,共同抵制顾重的政令,竟爆发出不容忽视的能量。
一时间,天下大半士林都开始了对顾重的口诛笔伐,从牝鸡司晨骂到暴虐无常,在他们口中,顾重已经彻底妖魔化,等同于夏桀商纣,只差一步就要灭国那种。
骂得越狠,显得就越是心虚,顾重当真是完全不在意声名,再骂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仍然是我行我素。
不知何时,风向却渐渐转了,似乎是发现骂顾重没用,火就烧到了凌烟身上。佞臣擅权,魅惑君王,身为帝师,罔顾人伦,崩坏礼仪。只差没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以色侍君了。
听到这些传言,凌烟不过一笑置之。
与顾重担忧设想不同,凌烟并没有想不开,只有一种“终究是来了”的感慨,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人人皆有八卦之心。
她在宫中长住本就惹得人猜疑,更别说顾重与陈默贤不曾完婚,也未纳侍君,帝王行迹多的是人关心,总会有有心人。
纵使没有证据,也足够他们胡言乱语了,流言本就不需要什么实证。何况他们所说的也算是事实。
凌烟现在需要思考的是,这些狗急跳墙的世家,可还有什么后招?陈默贤可会掺和一脚,近些年来也大受打击的巫教会不会来搅混这一池水?
她隐隐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一切的不满,都在等待着一个爆发的契机。
“先生!”
自凌烟把自己关到书房思考了多久,顾重就在她房门外敲了多久的门。
“陛下。”
终是凌烟受不了打开门,面前是满眼盛着担忧的人。
“先生…可还好?”
“我无事…”
“先生可是,后悔了?”
凌烟惊讶于顾重为何会问出这句话。
“陛下如何会这样想?”
“…文人本就以声名立身,是我不顾及先生清誉,一直强求,甚至不能给先生一个名分…”顾重眼中闪烁着不安。
“名分,声名,有什么重要的?”
凌烟轻笑道,却不料这句话激怒了顾重。
“先生这样说,让我总觉得,你在施舍于我。”顾重一字一顿。
“我还记得,几年前父皇刚刚颁下为我选夫的旨意。先生当夜喝得酩酊大醉,强吻于我,我那时虽然懵懂震惊,却是开心的。
然而不等我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感情,先生就将我远远推开了。我想着或许先生当真是醉后失态,或许是顾忌名声,是我自作多情,那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半是赌气半是无奈地应下了那个婚约,是想引得先生动怒吃醋,但你只知道说些大道理,竟还想着推别的男子与我?
可我总忘不了,也想不通,先生怎么会次次冒死相救,又为何…总是温柔相待?
在清河时,我想着且逼上一道,将我的心掏于先生看上一看。就算先生嘴上从未说过‘喜欢’,我总以为与我当是一样,但是现下看来却是未必。
我总要求着先生这些那些,先生无一不允,总迁就着我,却从不奢求我什么。
先生,在你这里得到的无尽温柔,却愈发感觉是水中花、镜中月,好像随时都会溜走,我握不住它。
我感觉离先生越来越遥远,先生真的是喜欢我吗?”
盖因凌烟过于平静的情绪,不知不觉间顾重的话语间带上了质问。
她将自己埋藏在心中的所有脆弱与迷茫都展露开来,毫无保留。
真的是喜欢我吗?
凌烟被这振聋发聩的质问震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一段正常爱恋,应该是彼此依靠、彼此索求,她表现出的无欲无求反倒是让顾重坐立难安,双方失衡的天秤,总有一方会被压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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