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了一声,冲沈清源指了指走廊。
沈清源几乎是小跑着过去。
贺景瑞手臂上压着棉签,脸色苍白,坐在不被人注意的暗处,因为担忧过度而眉尖紧蹙。沈清源从没见过他这样严肃,好像一夜间从男孩长成了他哥那样的男人。
“景瑞。”
“你怎么来了?”贺景瑞抬起头诧异地问小鞋匠。
沈清源坐到他身旁,才发现腿早就软了,身上的筋骨缝都在发颤。
“贺大哥怎么样?”
“抢救过了。他运气好,三刀都没伤到脏器,主要是失血过多。”贺景瑞扬了扬手臂,“他那个血型告急,我刚给他输了血。”
“那就好。”沈清源从肺腔深处呼出一口气,绷紧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儿——老实说尽管贺景辉受伤跟钟秀林关系不大,可毕竟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关系,要是贺景辉真救不回来,或是落下残疾,别说钟秀林肯定捞不出来,他自己也会内疚死。
贺景瑞咬牙切齿地说:“凶手还没抓到。要是抓到了,我就……(以下省略500字恶毒诅咒)!”
被贺景瑞的惩凶决心吓得不寒而栗,沈清源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景瑞,我来医院是因为……”沈清源咽了口吐沫,“秀林出了点儿事,现在关在派出所里……”
听他结结巴巴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完,贺景瑞气得骂了一句:“他是猪啊!”
沈清源羞愧得好像犯事的人是他自己,低头向贺景瑞道歉:“对不起,又给你惹事了。”
仰头靠着墙壁,贺景瑞用一只手遮住眼睛,语调疲惫地说:“不是给我惹事,是给我们惹事。”
“我想求你爸放过秀林。”
“恐怕难!我哥这回受伤把我爸急疯了,绝对得找人出气。何况凶手还没捉到。”
“我也知道不容易,但我无论如何要试一试。我就这么个弟弟,妈和叔把他交到我手上,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坐牢!”小鞋匠说着眼圈就红了。
“我明白。”贺景瑞握住他的手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还牵扯了我们俩……你让我好好想想……”
他后半句“我一定不会让你弟坐牢”还没说出口,就听贺成功声若洪钟地喊:“小瑞!”
俩人心里俱是咯噔一下。
下意识地,贺景瑞放开了小鞋匠的手。然而松手的动作做到一半,他又坚决地重新握回去,即使贺成功来到他面前都没有再松开。
贺成功绷着脸,气势十足地走过来,皮鞋踩到地板上,每一下均如巨石落地般震撼有力。
两个小辈不由自主地扣紧相握的手,想从对方身上汲取力量。
“你在这里干什么?”贺成功沉声问儿子。
“我、我有点头晕,休息一下。”贺景瑞面对这样的父亲,从小到大的各种惊吓回忆纷纷回笼,舌头也变得不大利索。
“让医生给你看看,或者到病房里睡一会儿。”贺成功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沈清源,投到儿子身上。
他看小鞋匠的目光是一种探查到对方底细后,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无视。
在他的概念里,沈清源不过是儿子玩伴一类的存在,根本不值得他花一米米精力去注意。反正小儿子就是个风流种,沾花惹草的事仅是他听说过的都有一箩筐。
然而这一次,贺景瑞像是特地要引起他的注意似的,不但一直拉着那青年的手,甚至想拖着他走到众人面前。
贺成功皱起眉头,视线终于落到青年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
清秀,老实,不像欢场中的人。这是贺成功对沈清源的第一印象。
而沈清源在贺成功的气场压迫下好容易喘过一口气,他紧张地在裤缝上擦掉手心里的汗,鼓起勇气向贺成功开口:“贺先生。我是钟秀林的哥哥。”
“钟秀林?”贺成功疑惑地挑起一边眉毛,显然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贺景瑞上前一步,噼里啪啦把关于“钟秀林”这个人同贺家的牵扯说了,重点强调他并未参与袭击贺景辉,也是此事的受害者。
随着小儿子的陈述,贺成功的脸色越来越森寒,在贺景瑞说完之后恰巧停在一个将怒未怒的点上。
“贺先生,我弟弟交友不慎,不过这事确实跟他没有关系。对于贺大哥的事我也很难过,但请您看在我弟他还小,不懂事,又是被人利用的份儿上,给他一次机会。他要是坐牢前程就完了!我求求您了!您要什么赔偿都可以!”沈清源眼巴巴地望着贺成功,小心地说出每一个字,期待着对方脸上会有一点点松动的表情。
“哼,我儿子的命你们赔得起吗?”贺成功轻蔑地冷笑。
“爸,我哥不是没事了吗?要不让他们赔医药费?”贺景瑞舍不得小鞋匠受一丁点儿委屈,他爸才使出个下马威,他赶忙就出来替小鞋匠解围。
尼玛,他们赔医药费还不是用你的钱、用我们贺家的钱?贺成功被儿子气乐了,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很痒,很想抽这色/迷/心窍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儿子。
不过,他毕竟是块老姜,跟这两个小娃子不是一个段位。
他不带情绪地说:“这件事如何处理是警察的事,我相信他们会有一个公正的裁决。”说完抬脚要走。
沈清源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袖,“贺先生!”
贺成功回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全是不容侵犯不容忤逆的威严。
只一眼,沈清源就尿了。手像是根本不听他的使唤,自然而然地垂了下去。
随后他运足了最后一点儿勇气气,朝贺成功深深地鞠了个躬。
“请您高抬贵手!”
又鞠一个。
“请您给他一次机会!”
再鞠一个。
“他跟这事真没关系!”
他的举动引起了周围的人的注意,霎时各色目光全汇集到他们三人身上。
贺景瑞拉着他的手不放,他鞠躬时自然跟着一起弯下腰,简直像婚礼上的新人向父母行礼。看在贺成功眼里,别提多滑稽多丢人了!
“你这是干什么?”贺成功冷着脸咳了一声,“小瑞你也跟着胡闹?!这件事的具体情况我并不了解,等我问清楚再说。”
沈清源不知道,贺景瑞可是清楚得很,他爸这分明是敷衍打发人的套话。
他刚想张嘴说话,就看见不远处程浩直冲他使眼色。他脑袋转得快,也知道沈清源这样不但不会说动他爸,反倒会火上浇油。
于是他马上转了口风,对沈清源说:“我爸乱了一整晚没顾上过问这事,先等他弄清来龙去脉好吗?乖,你先回去,这儿还有我呢。”
贺成功听到他最后一句柔情四溢的话,手已经痒得捏成拳头,看对面这个抢了儿子的小婊砸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杀气。
沈清源终于在贺成功发飙前,不情不愿地走了。三步一回头,看贺景瑞的目光那叫一个缠/绵,贺景瑞则旁若无人给了他一个飞吻。
这个丢人玩意儿,贺家的脸面都让他丢光了!
贺成功再也忍不住,揪住儿子的衣领把他揪回病房。
☆、第66章 (六十六)乱成一锅粥3
蔫/头/耷/脑地走出住院部,在门口的楼梯上,沈清源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筱琴回头冲他苦涩地笑了笑,眼睛又肿又红像两只桃子,双臂抱着肩膀微微瑟缩,无助得可怜。
“你也来了?”
“嗯,贺景瑞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他出事了。”筱琴的语调里带着悲伤的颤音:“我真怕赶不及看他最后一面。”
“他已经脱离危险了。”沈清源急忙安慰他。
筱琴点点头。又对沈清源微笑:“你怎么来了?”
“说来话长。”沈清源叹气道,“你不上去看他吗?”
“他爸还在呢。”
“我看他爸一时半会儿不会走。”
“没关系,我可以等。”
看着这样的筱琴,沈清源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转身跑到小卖部买了杯热奶茶,捧回来递给她,说:“我陪你一会儿。”
“谢谢。”筱琴拉他坐到台阶上,向他道谢说:“幸亏有你,要不然时间太难熬了。”
“这种时候你去看看贺大哥,他爸不会说什么吧?”沈清源说。
“我对他爸是又怕又烦。算了,万一又被骂呢。”筱琴用奶茶来回捂有些僵硬的手,语气优伤地说:“我在这里也可以感觉得到他……”
停了几秒钟,她又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太固执了?这种时候还在乎会不会被骂?被骂有什么关系,我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了啊。”眼里一滴一滴从她眼里滚出来,源源不断地落到她手上、身上。
沈清源不会安慰人,绞尽脑汁只想出一句:“这种时候,我想,他很需要你。”
筱琴把头埋在手心里无声地哭起来。尽管听不到声音,但她肩头剧烈抖动就知道哭得有多伤心。
在沈清源印象里,她一直非常坚强独立,谈恋爱也是冷静得很。有时候甚至给人一种感觉,贺景辉对她仅是旅途上的一道美好风景,她被吸引而驻足,随时都准备离开。是真正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