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一定是从闫家铺子给自己捎带了刚出炉的烧鸡。
“师……师娘……”见到眼前亲切如常的人,六儿又惊又喜。
突然鼻子一酸,眼眶一热,自己都不知心头哪儿来的一股子委屈难过,“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六儿好生想你啊!”
“哎呦!”见六儿一脸孩子气,师娘宠溺一笑。
佯怒批评他:“看你这孩子多大了,还动不动就抹眼泪,师娘不就是出了一趟门买个菜!至于吗?”
说着,将手里的油纸包朝六儿眼前晃了晃。
“还愣着干嘛?快起来啊!你最喜欢的闫家烧鸡,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正待六儿伸手准备去接,不想一个身影从眼前掠过,从师娘手中夺走了那只油纸包,直叫他扑了个空。
定睛一瞧,不知师公从哪个犄角旮旯钻了出来,那小老头虽然是满头白发,可依旧精神矍铄,俨然一副老顽童的模样。
“哈、哈、哈……”,老人家爽朗的笑声划破耳畔。
他故意逗弄偷懒赖床的小徒孙,伸手便将油纸包拆开,挑了一条肥美的烧鸡腿。
二话不说撕了下来,塞进嘴里大大地啃了一口,只咬得满嘴流油。
还故意笑呵呵地戏弄说:“哎,你小子赖床,这烧鸡可就归我了!没你的份儿。”
眼见到手的肥鸡没有了,六儿哪里肯干。
他气呼呼地从床榻之上跳起来喊道:“师公,您为老不尊,哪有和自己徒孙抢吃食的!烧鸡是师娘特地带给我的,您老快还给我。”
说着,起身便追,可师公偏巧是个没正行的小老头,平时就喜欢和这小徒孙闹着玩。
一边啃着烧鸡腿一边笑闹着:“哎,就不给你,就不给你……”
还献宝一般的将手里的鸡腿在六儿面前晃了又晃。
“来啊!来抓我啊!”
只闹得孩子又急又恼,可他偏不把烧鸡还给孩子,爷孙二人就围着屋当中的茶案,你追我赶起来。
“……”
看着满屋子无聊打闹的一老一小,师娘在旁无奈地笑着摇头,拿俩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不知怎么地,今儿的师公像是脚底抹油一般,左追右堵,废了老大的气力硬是追不上。
明明感觉二人隔得很近,可就是连他的衣角都摸不着。
笑闹了一会儿,六儿总也追不上,便觉得无趣了。
他撅起气呼呼的小嘴,受了委屈一般地控诉:“哼,师公你太狡猾了,就会拿六儿寻开心,我不干了,我……我要找师父告你状去,看您还老是拿我逗乐。”
“小懒虫、爱懒床、烧鸡美、烧鸡香、到嘴边、吃不着、一溜烟、没有了……”
这老顽童左右没有正行,得意洋洋下还编起小曲儿唱了起来。
他拿着手里的烧鸡晃了晃,朝六儿吐了吐舌头,便夺门而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师娘……你看他老人家啊!抢我烧鸡吃,你快帮我说说他啊!”急得六儿伸手指着师公夺门而出的方向叫嚷着。
“哎呀……你这孩子,和师公较个什么劲,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耳背,你说什么他都听不清楚的。”师娘笑着劝慰六儿,叫他别和家里的老顽童较真了。
“可哪里有他这样做人师公的嘛!取笑徒孙是懒虫。”六儿朝师娘撒娇般地抱怨着。
“人常言老小老小,他啊,是年纪大了,整天就爱和你这样的孩子开玩笑,你就当陪老人家逗逗乐子,权当敬老了。”
师娘依旧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说着。
她在屋内左右顾盼了一番,转而问:“对了,六儿,你师父呢?我打街上回来就没看见他,这半天上哪儿偷闲去了,医馆里事情那么多,就不知道搭把手吗?”
“嗯……我也不知道啊!”六儿为难地搔了搔头。
猜测着说:“师父他最近总爱鼓捣那些治疗耳聋耳背的古方,可能在后屋配药也说不定吧,我帮你瞧瞧去。”
说着,起身便去寻马郎中。
“师父,师父……你在屋里吗?”
六儿来到马郎中书房门口,“笃、笃、笃……”抬手敲了敲房门。
“……”
里面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回应。
“难道不在?”六儿心下纳闷。
可他发现书房并没有上锁,于是抬手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门开了,他应声而入。
陡然瞥见马郎中背身正站在靠墙的书架前,手里似乎捧着一本厚厚的医典,正看得入迷,有人敲门都浑然不觉。
“嗨……”六儿松了口气。
自顾地抱怨着:“师父您原来在屋里呢!徒儿在书房外叫了这半天,都没人答应一声,还以为您跑哪儿去了呢!师娘这会儿正找您呢!快去吧!”
可马郎中依旧立在书架前,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六儿说话,像根木头一般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搞不清楚师父这是闹得哪一出,沉迷医典也不至于这个样子吧!
把旁人的话都当耳旁风,连应都懒得应答一声。
若说开始在书房外隔着门板听不清楚没答应,现在自己都站在屋里和他说话了,还这么连头都不回一下,简直太奇怪了。
拔高嗓门喊着:“师——父——,师娘找你呢,听到没有?”
“……”,马郎中依旧岿然不动。
说不上哪里不对头,六儿只感觉周围所有的事情都怪怪的,一股刺骨的寒凉从脚底升起,蔓延至全身。
抬眸瞟了一眼面前的师父,一动不动木桩子一般的背影,内心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忐忑不安地再次开口提醒:“师……师父……”
这时,马郎中才算有了反应,他木然地转过身来,直面六儿,只不过双目空洞,一脸面无表情,像个傀儡一般呆立在原地不搭话。
“师父,你怎么了……”看着师父这如同失魂一般的反常行为,六儿担心极了,他上前两步想一探究竟。
便伸手扯了扯马郎中的衣角,颤声道:“师……师父……”
突然,那双没有一丝神情的眼珠子动了动,死死地盯着六儿不放。
眼神直勾勾的、像是有话要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一般,盯得六儿如芒在背。
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此刻却仿佛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像从来不认识一样。
六儿感觉自己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周身热血瞬间熄灭下去,内心的平静突然轰塌了。
尽管大口的深呼吸,也无法平复此刻内心的恐惧与震撼。
突然,眼前的“师父”开始变得面目狰狞,殷红的鲜血从七窍流出,逐渐变得血肉模糊。
他的嘴角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裂开至耳朵根,露出森森白牙发出骇人的狞笑。
猛地从袖口伸出一直血淋淋的枯手,死死拽住六儿的肩膀。
嗓子眼里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般,发出“咕噜噜”的嘶鸣,非常艰难地挤出了模糊不清的声音:“痛……”
“救、救命……”
平日里怕血怕得要死,六儿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
“不——”
他惊呼一声,甩开“师父”的桎梏,拔腿就跑。
一个转身,不知自己怎么就跑到了一片荒地上,四周一片雾霭霭的,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六儿环顾四周,慌手慌脚的根本不知往哪儿去,又一转身,陡然发现师娘、师公站在一片荒烟蔓草间朝自己和蔼地笑着。
看见两位最亲切、最疼爱自己的长辈,六儿这颗慌乱的心才算安定下来。
他如同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不管不顾地拔腿便朝师娘、师公的方向跑去。
一边跑一边喊:“师娘、师公,你们去哪儿了!你们快救救师父去啊!好多血,六儿好怕啊!”
可等待他的却不是师娘、师公温暖的怀抱,关怀备至的问候。
眼前的两个人就像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直叫六儿扑了个空,他一头栽倒在地,整个天地黑压压地崩塌下来,排山倒海般地淹没了一切。
……
“嘶……”双臂传出的刺痛感让六儿闷哼一声。
转醒后,他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趴在案几前睡着了,不知是什么时辰,屋外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他觉得两条胳膊都被枕麻痹了,炭盆依旧“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为屋里带来融融暖意,夹杂着一股老旧木料的气味,让人脑袋不清醒。
恍惚间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伸手“啪”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切实的痛感让六儿确定刚才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喂……”,何公子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将六儿的思绪彻底拉回现实。
只听他不解地问:“你这小子无缘无故抽自己耳光干什么?大冬天的还有蚊子不成?”
突然想起梦里那些令人不愉快的情景,六儿觉得很不吉利,于是不欲再多说。
他只是讷讷地搪塞:“没……没什么,就是刚刚不小心睡着了,脑子不清醒而已。”
一整天,何青青、柳烟寒都陪六儿在马氏医馆静候,等马郎中从赌坊中回返,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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