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正是好面子的时候,被人这么讥讽了,自然是羞愤难耐。
他红着眼眶、咬紧腮帮子、又气又恼地回怼道:“关你屁事,我……我就是天生怕血怎么了?”
说着抬手偷偷抹了一把眼泪,红着脸喊道:“你们要笑就笑吧,反正我也没指望以后能习医救人,我在自家师父心里都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混子,外人怎么看我,我才不在乎呢?
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得很,我压根就不是行医的那块材料。”
说罢,整个人陷入了一团阴郁之中,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见这傻孩子在何青青牙尖嘴利的摧残下,整个人萎靡不振起来。
柳烟寒打了个噤声:“嘘……”
偷偷对何青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让人太难堪了。
何青青不甚在意地努了努嘴,便闭口不言。
“六儿啊!”柳烟寒好声好气喊了一声,见孩子还是一副消沉失落的样子,继续轻声细语地劝慰。
“何公子他快人快语,其实没有恶意的,就是和你开个玩笑,随意调侃两句罢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又拍了拍六儿的肩头以示鼓励。
“再说了,怕血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并没有任何人嘲笑你啊!
世上每个人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大家都在努力克服不是吗?
虽然怕血,可你却一直跟在马前辈身边习医,你已经很厉害了,可不能为了这点小问题就妄自菲薄,懂吗?”
说罢,对六儿露出一脸和煦而温和的笑容,期望能给他一点信心。
听了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六儿抬眸对上柳烟寒,露出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可就是别扭着不肯开口说话。
得知方才这孩子吞吞吐吐的原由,马郎中一下尴尬了。
他垂下头,喃喃自语道:“哦……原是这样啊……”
他无力地攥起方才还要揍人的拳头,怔怔地呆在原地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气氛一下凝固起来。
“你……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看这事儿闹得。”他干巴巴地开口说。
“早说、晚说有区别吗?反正我在师父眼里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六儿依然带着情绪,固执地偏过头去不看他。
“这个……六儿啊!”马郎中搓着双手,面露难色地说。
“你看……今日师父确实有难处,需要你出手帮忙,为师知道你晕血,这么要求你的确有些强人所难,可是师父也没有办法,你体谅体谅师父的难处,行吗?好徒弟?”
六儿依旧别扭着不搭理他。
见孩子这么不给自己面子,马郎中为难地朝何青青、柳烟寒求助:“两位公子,你看这事闹得,两位见笑了啊!”
他稍作思忖,继续追问何青青:“何公子,小徒怕血,这童男血一时半刻难求,你看除了这血帕子还有别的法子吗?”
“……”何青青并未开口说话,只是颦起眉头,一脸凝重地摇了摇头。
这下子是彻底没辙了,马郎中腆着老脸,继续对自家闹别扭的小徒弟软磨硬泡。
“好徒弟啊!你听到何公子的话了吗?师父不是有意为难你、也不是不体恤你啊!
为师真的是没办法了,为师不甘心,我就是想把咱家这几年输出去的田地、老宅子都赢回来而已,怎么?你舍得袖手旁观不拉你师父一把吗?”
听了这话,六儿眸子闪了闪。
“那可是咱们家的老宅子啊!你忘了吗?从小你可是和师父、师娘、师公一道在哪儿生活过的,那时候咱们一家人每天开医馆、治病患,生活过得多开心啊!”
听到马郎中说到此处,六儿神情松动了一些,回过身怔怔地望着自己师父,翕动了一下嘴角,像是有满腹话语却又无从说起。
“师父已经答应何公子、柳公子了,今天这是最后一票买卖,在何公子的帮助下赢回咱们以前输掉的东西,为师就再也不赌了,你……你就帮师父这最后一把!成吗?为师的好徒弟!这次算师父求你的还不成吗?”
马郎中是左一个好徒弟、右一个为师有难,叫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直叫六儿都不好回绝。
他慎重地瞥了自家师父一眼,便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径直返身回后屋,不多一会儿便左手拿着一只碗、右手提了一把菜刀出来。
将两样东西往屋当中的案几上一拍,二话不说撸起自己的袖口,伸出手腕子。
两眼一闭、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一般地说:“要用多少血,师父你随便放,不过求您快点,徒……徒儿……怕疼。”
第五十一章 大放血
软磨硬泡之下,见小徒弟终是乖乖就范,马郎中内心自然是无比激动。
连那些疼惜不忍的虚话都懒得再讲,趁着这孩子还没反悔,一手抄起案几上放着的菜刀,一手上前紧紧握住六儿伸出来的手腕子。
防止放血的时候,这孩子因为疼痛落荒而逃,马郎中又将他整个人抵在了案子旁,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这才放下心来。
掂了掂手里的菜刀,还不待下手,只听六儿尖着嗓门,哀嚎一声:“啊……痛死了……”
“哎哟哟……师父你快点……”
“啊……我要死了……”
“呜、呜、呜……”
那声音大得,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恨不得直将头上的屋顶掀翻。
一旁看着的何青青、柳烟寒只觉得双耳欲聋,忍不住捂上了耳朵。
而首当其冲,离得最近的马郎中,在这一嗓子魔音灌耳的冲击之下,恨不得喷出一口老血,差点被震成内伤。
他瞅了一眼自家这没出息的小徒弟,手里的刀刃连皮儿都没挨到,就已经哭得鬼哭狼嚎,恨不能整个人都厥过去。
没好气地翻了一记白眼,咬了咬后牙槽压下心头的愠怒。
尽量语气平和地说:“别嚎了,为师还没下刀呢!”
“啊!”
闻言,六儿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他这会子才反应过来,转了转手腕,发现确实一点都不疼。
抬眸瞅了瞅自家师父比锅底灰还要黑的脸色,怯生生地说:“师……师父,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有点紧张。”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手腕上一热。
长痛不如短痛。
马郎中懒得和这不着调的小徒弟再说半句废话,拿起自己平时给人刮骨剔疮的手法,手起刀落,干净利落脆地给他手腕上来了一刀。
六儿几乎没有任何痛感,只看见殷红的鲜血立马从自己的手腕子上涌了出来,还带着一股子热乎乎的触感。
“滴滴哒哒”地落到了案几上撂着的瓷碗中,整个过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直叫他瞬间愣在了原地,连尖叫哭喊都忘记了。
接下来的过程,六儿出奇的配合、意外的安静。
他死死盯着那股殷红的血,不断地从手腕处汩汩涌出,感觉它们从自己身体里抽离,汇集在瓷白的碗中。
那抹殷红特别扎眼,就像是茫茫雪地上开了几朵红梅一般的刺目,让人的视线无处可躲,不看都不行。
一股子腥甜的气息,开始弥漫在周遭空气中,那是鲜血特有的味道。
让六儿想到了以前和师娘去集市上买菜,经过卖鱼的摊位。
鱼贩子开膛剖鱼的时候就是这种腥气,而此刻的自己就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鱼一般,无处可逃。
看着看着,他就觉得自己全身发冷,浑身觳觫,越是想克制抖动的却越加厉害。
但是不想再被师父责骂没出息,一点也不像个爷们。
也不想被外人嘲笑胆小如鼠,不配做“疮疖圣手”的徒弟,所以只能拼命地忍着。
更糟糕的是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感觉周身的空气像是被人抽空了一般,越来越稀薄,连吸上一口气都非常费劲。
旁边的柳烟寒已经注意到了六儿的异状。
只见他面色发青,嘴唇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连眼神都直愣愣的、死死盯住自己一直流血的手腕子,一副随时都要昏厥的样子。
心说这孩子所言不虚,他确实有晕血症。
于是连忙上前,抬手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叮嘱道:“六儿,闭上眼睛别看了。”
身后有了依靠,六儿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下来,整个人像是一滩烂泥般,好在有柳烟寒一把扶住才不至于从案几上滑溜下来。
“马前辈,六儿晕过去了,快住手,帮他止血吧。”柳烟寒扶住六儿喊道。
而此刻的马郎中只顾放血,哪里顾得上许多,他见碗里的血还不够,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并且不以为意地说道:“不成不成,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不够浸染一张帕子的,还得再多放一些。
你放心,这孩子打小皮实得很,就是吓得厥过去了而已,一会儿醒了就没事了。”
见马郎中说得一派轻松的语气,柳烟寒霎时间有些生气。
心想做师父的,哪能一点也不顾自家徒弟的安危,好像此时此刻去赌坊耍钱,比什么都重要,这小徒弟的死活在他眼里根本就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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