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他的脸上露出些许郁闷神情:“我这女儿不成气候,整日胸无大志,情志消沉,气煞老夫。”
一直以来,柳烟寒在何青青心里绝对是二十四孝好徒弟、好医者、好女儿的形象。
如今,被柳太医贬得一文不值,她按耐不住替人打抱不平。
“柳先生,您为何要这样贬低令嫒呢?
据晚辈这两日所知,柳姑娘从小就在辛夷谷习医,且医术精湛,怎么能说她胸无大志呢?”
“她?”,说这句话时,柳太医语气之中尽是怒其不争的厌恶之气,“她如今已是个半聋残废之人,还能指望有什么做为?”
接着长叹一声:“哎……老夫也不怕家丑外扬,不瞒你说,这不孝女她爱慕一个……一个……”
说到此处,似是有些难言之隐般开不得口,柳太医顿了顿才接着说:“……一个女人……”
说着,他握紧拳头忿忿地捶在桌面上,似是发泄心中愤懑,继而道。
“她这耳朵,也是为那个女人弄成这般鬼样子的,你说她这样的人,是不是烂泥扶不上墙,哎……不谈也罢。”
一个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爱慕的人,被毫无缘由地说成如此不堪。
何青青听这番话时,痛得连心都在滴血,方才被酒气染红的脸颊现在血色褪尽,变得苍白如纸。
翕动几下嘴唇,想替柳烟寒辩解点什么,可是以她现下的立场,甚至不知道该埋怨谁。
因为全部的错,似乎都是因己而出,她除了心疼,张了张口却无从说起。
柳太医没注意到何青青突然满目忧伤,陷入沉思,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你若是同意做我柳某人的徒弟,老夫就带你离开这穷乡僻壤,去京城生活,那里多得是皇亲贵胄,以后替你寻摸一门如意亲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听了这话,何青青才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眸子里露出些许慌乱的神情,急急问道:“怎么?柳先生,您要离开此地?”
“是啊!此处究竟不是长留之地,过两日老夫就返京,你若是答应拜我为师,就带你一同上路,至于你父母家人全且放心,老夫自会差遣人去告知打点,你意下如何?”柳太医正色道。
正说着,没想到何青青突然从桌边站起身来,对着柳太医突然“咕咚”一声就跪了下去。
一脸严肃揖手拜道:“柳先生,晚辈求你,求你不要如此苛责柳姑娘,她是个急病患之所需的好医者,为了习医,她付出了很多心血,打小就在辛夷谷之中潜心修行,您不能…不能就这样全盘否定她了……我求你了……”
说着倏然红了眼眶,哽咽起来:“再说,她只是耳朵坏了而已,又不影响号脉看诊,您怎么就这么放弃他了!”
说到动情处,何青青已经潸然泪下。
“柳姑娘……曾经对我说过,她娘亲身体不好,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后来行医成了她的唯一的梦想,总想着若能救死扶伤,世上便会少一些懵懂孩童像她这般忍受年幼丧母的孤苦。”
柳太医虽然喝得有些微醺,可是脑子清醒得很。
他见何青青突然行此大礼,甚至说到动情处,不自觉悲从中来,直觉告诉他,眼前之人于自家女儿关系匪浅,绝不像只认识两天的人。
于是盘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只不过入柳府两日,你和我那不孝女怎如同旧相识一般?
言语间处处维护于她,弄得我这个做老子的反倒里外不是人了。”
“对不住……”,何青青颔首一拜,歉意地说。
“晚辈其实不是什么说书艺人,想来鹤梅医圣已经书信告知与您,我就是与令嫒有婚约的那个女人,家住南阳城,姓何名青青,如此唐突拜见您老人家,实非我所愿,望您老多多海涵。”
事情突变,让柳太医措不及防,那个将自家女儿迷得神魂颠倒,自己却还素昧蒙面的短命鬼,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一下子让他气不打一处来,说话舌头都打结,他指着何青青鼻子破口大骂:“好,好啊!你个死丫头,你……你……竟敢欺骗老夫哇……我……我……”
“柳伯父,晚辈不是有意欺瞒您的,晚辈实在是担心烟寒的情况,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何青青急急地解释。
“你这小丫头片子,害我女儿变成半个残废,正想着找你算账呢!你倒好,居然上赶着送上门来,你当老夫是不敢打你吗?”
说着,抡起巴掌就要朝何青青脸上招呼。
却突然被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张阿婆一把挡住。
她劝阻说:“老妇这几日看这姑娘为人实诚,待小姐也是真情实感,没有半分虚情假意,要不老爷您就网开一面,成全她二人吧!年纪轻轻两姑娘,被老爷您蛮横阻隔不得相见,也怪可怜的。”
“我—蛮—横—?”柳太医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质问。
“张阿婆,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怎能如此将胳膊肘往外拐?”
迫于无奈,张阿婆讪讪地闭了嘴,退到一边。
说完,他伸出手,指着何青青鼻尖责问:“我就这么一个女儿,都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
说到此处,老人家声音都颤抖了,听起来是又气愤又委屈。
“为了你,为了你啊……她以身做祭,连耳识都献出去了,如若那次参天圣树要了她的小命,我毫不怀疑,她会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舍出去的。”
听着声声控诉,何青青心里非常难受,只能不断嗫嚅着:“对不起……对不起……柳伯父,对不起……”
柳太医爱女心切,她能够理解,如果可以,她恨不得以身相替,宁愿那个聋的人是自己。
可是,她为心上人忧虑难安之情,又有几人知晓?
第一百二十六章 崩裂
柳太医原本是个要体面的人,憋闷了好几天的心痛委屈,今天终于借着微醺的酒意不管不顾地倾泻出来。
今儿,他不依不饶地揪住何青青抱怨个没完,越说越激动,几乎哽咽起来。
“为了你这么个短命鬼,她现在就是半个残废了,为什么呀?她怎么这么傻啊,我是她唯一的老父亲,我……我自家闺女变成这样,我心里堵得慌。”
说着他痛苦地锤了锤心口,仿佛痛到无法呼吸一般。
“你说说看,她怎么就喜欢上你这么个病秧子,还是个女的,不能生不能养的,她图个什么?”
这话叫跪在地上的何青青顿时哑口无言,她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似乎连道歉也无济于事。
只能反复呢喃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说到此处,柳太医陷入自责一般嗫嚅着。
“这孩子打小娘去的早,我没时间教养她,一早就把她遣送回了辛夷谷托人养育,她从小到大身边也没父母陪伴,她就是缺人疼爱,长大了才会爱慕上个女人的,一定是这样。”
“都怪我,怪我……”,说着扬起巴掌,“啪啪啪……”在自己脸上连扇几记大耳光子。
痛哭流涕地喊着:“哎哟,我苦命的女儿啊,爹心里苦啊!”
眼见柳太医出手伤害自己,何青青一下子就急了,不管不顾地扒住柳太医的胳膊阻拦着。
“柳伯父,您别这样,求您别这样了,您打我吧,如果能让您消气,怎么打我都行,求您千万不要这样了,晚辈看了好难过,烟寒看了会更伤心的。”
“你走,你走,我不用你的怜悯……”,这下子,柳太医勃然大怒,他一把甩掉何青青的手。
呵斥道:“你,马上给我消失在眼前,再也不要让老夫见到你……”
“柳伯父,您别生气,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商量,求您给晚辈一次机会,晚辈一定会加倍补偿烟寒的,求您了。”
此时此刻,何青青除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恳求柳太医的谅解,她实在没有可选择的余地了。
“告诉你姓何的丫头……”柳太医一副冷冰冰的口气说。
“老夫明日就带那个不孝女回京城,从今往后她是聋是瞎、是死是活都与你没有半点干系,你和她之间,没、门、儿。”
柳太医特意将最后几个字说得又狠又重,决绝之情溢于言表。
这番话,让何青青彻底慌乱了,她从来没觉得心里这么痛苦、难挨过。
以前重病濒死之时都没有,但此刻,柳太医的每句话、每个眼神都像是对身心的沉重碾压。
期盼一点点碎成粉齑,她甚至不敢去想象以后不能相见,彼此的生命里再也没有对方影子的日子。
伤心至极,却偏偏连眼眶都不敢红,她怕柳太医嫌弃自己懦弱,便只能把自己卑微到极致,跪地苦苦哀求着。
“柳伯父,我和烟寒之间是认真的,我俩是订过终身的,您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可以改,我什么都可以听您老的,但是您让晚辈永远不得与她相见,真的做不到,您就是打死晚辈,晚辈也不能同意。”
没想到何青青公然忤逆自己,柳太医气得破口大骂:“好,你个胆大妄为的丫头……”
他对屋外大呵一声:“来人啊!将这死丫头拖出去,从今往后,不准踏进柳家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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