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流光心中一暗,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焰池去请晏栖桐,却不料开了门后见她已经睡着了。焰池好一时发愁,移灯过来看她眉头紧锁,实在是累着了的模样,那到底叫不叫她呢。
最终,还是晏栖桐睡得不够踏实,感觉有灯光在眼前晃动,她猛地睁开了眼。
“你醒了?”焰池喜道,“饿不饿,起来跟我走吧。”
晏栖桐坐起身来,满是戒备地看着她。这个女人刚才一直与宝桥在一起,不是被宝桥唆使过来要将她骗到湖边想推她掉到湖里去的吧。
焰池见状一边伸手过来扶她,一边道:“是我家小姐请你过去赴宴。”
推开了焰池的手,晏栖桐自己下了床。刚刚没有脱衣裳,现在出了被子便觉得冷了。她颤了颤身,勉强叫自己稳住别叫人看出狼狈来:“你在前头带路吧。”
焰池颇有些玩味地看了她一眼,嘿嘿笑道:“你大可不必紧张,有桑梓在,宝桥不会拿你怎么样。”
有桑梓在,她不是一样被抛到这个角落里无人问津么,晏栖桐心里淡淡地想,也不驳她的话,只木然站在那等她先行。
这云吊磐有个不喜言语的凤城就够了,又来一只闷葫芦,可真叫人憋屈。焰池见她只冷傲地立着,便耸了耸肩,迈步出去。
出了听宿阁,穿过山顶上的伤亭。伤亭一侧有一株梅树,借着引路的灯笼火光,晏栖桐瞥见那枝上有红梅点点,在暗夜里分外醒目。等近了柳帘湖,晏栖桐只听到莺莺燕燕声,那头有如白昼,清一色的女子正围座在长桌旁,酒宴已是开席了。
晏栖桐一到,便被请到了桑梓身边。桑梓已经喝了几杯,脸色红润起来,见她到身边,便伸手牵住,然后“咦”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鲜少有这种情况,晏栖桐的手冬天于她就像暖炉一般。
这亲昵的动作没逃过在座的所有人的眼睛,晏栖桐环视她们,不露痕迹地抽出手来,低声道:“你喝了多少,就醉了?”
“哪有,”桑梓笑,“夙命家的酒都是女人酒,喝不醉的。”说罢塞了一双筷子给她。
晏流光看到这里,也“咦”了一声。
“怎么?”夙命问她。
晏流光迟疑了一下,凑到夙命耳边道:“你看,她是左手拿筷子。”
夙命点了点头:“那又如何?”
晏流光又看着晏栖桐吃了几口菜,道:“不应该呀,家里没有谁执左手的。”
夙命便放下了自己的筷子,端起酒杯来,借机细细观察。自晏栖桐出现后,她倒没有细看,一心只放在流光身上,怕她见到这个昔日里欺负她的人会不安。这会儿定睛细看,不禁也轻咦出声,怎会如此?
☆、第七五章
酒宴之上桑梓与晏栖桐正坐在夙命她们对面,凭空隔着琉璃彩灯的光,晏栖桐那张脸可见得一清二楚。
与当初的第一印象一致,晏栖桐脸色艳丽,镶嵌一双杏眼光华内敛,且有饱满的耳垂是有大福大贵之相。可她越是沉默寡言,这张明明端庄大气的脸看上去却越是工于心计,显得陈府极深。但这些都不能叫夙命讶异,她竟在晏栖桐的眉间见到一丝阴霾。那阴霾便压在眉峰下,如白日藏匿于巨树底下的阴凉处,潜得不露声色,却仿佛根植了许久。这种迹象,世间绝少见,乃是久死还阳之兆,若不是她一身正气相迫,那丝阴霾恐怕会化为黑雾,逐渐弥漫她的周身,稍稍有些道行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夙命慢慢啜了一口酒,继续细看。果然,她的魂魄依赖于身紧实无距,竟是再好的手段也做不出来的天衣无缝。身魂阴阳如此完备的合一,这还阳*使得好,夺舍之术用的妙。夙命心中一沉,便去看桑梓。好在桑梓只是体弱之症,未被术法相侵,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怎么样?”晏流光见她看了半天,脸色只一迳地沉着,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小声问道。
夙命瞧了她一眼,一时也不好说。难道要说虽不知那身体里的魂魄是何人,但是那身是你妹妹的身,灵魂却早已不是了么。何况这事古怪,又是寻到自己的门下,总是有原因的,便拍拍她的腰道:“有些奇怪,但一时倒不能下论,需多接触才行。”
晏流光也是一直在观察对面的,只见晏栖桐左手使得伶俐,众人中除了桑梓再无人理她,她也安之若素。最怪的是她所知的晏栖桐从不饮酒,只因家中师傅教授严格,不许她们有半点失态的可能。晏流光想了想,自告奋勇道:“我去与她说说话。”其实是因为看见她们晏家两姐妹齐聚后,云吊磐里原本一派祥和的新年气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皆不得肆意,她心有不安。她如今除了夙命便无依无靠,自然希望可以成为云吊磐中真正的一份子,而不是留有什么介隙。何况她知道大家对晏栖桐的敌意皆因自己而起,为此,她愿意试着放下心结,哪怕勉强,也先踏出那一步去。
夙命伸手一拉,不料晏流光已经朝对面走了过去。夙命想了想,倒是笑了。流光与她经历了这么多事,自然不再是那个一味受气的后院丫头,便是皇帝面前,她也敢争上一争,倒是多替她担心了。于是夙命便好整以暇地替自己斟了一杯酒,静观事态。
众女的饮酒一子下被打断了,目光皆随着晏流光移动,最后见到她立在了晏栖桐的跟前。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不过宝桥是觉得如果晏流光想惩戒一下晏栖桐,为当初受的那些苦出气,至少她一定会袖手旁观的。
不过,事情并非她所想的那样,只见晏流光端着手中小巧的玉杯,朝晏栖桐微微一举:“……妹妹,我们,喝一杯吧。”
晏栖桐其实自她起身就留了心,见她直直地朝自己走过来,心道是不是借这个机会开口,可她终究是个慢性子,这么想着,还不待起身,晏流光的玉杯便已经伸到眼前了。晏栖桐心中笑了笑,这个晏流光,应该确实像想象中的那般,是个可爱的人,她的目光里甚至比其他的人戒备还要少些,这种心善之人,自然就会得诸多庇护。她便也慢慢起身,为自己倒满了酒,对晏流光道:“人之初性本善,只是生而为人,要经历多少诱惑择扶,没有谁可以一条道全是光明,只有白天没有黑夜,从不犯错。但错便是错,我不强辩,只希望……姐姐终有一天能够原谅……我娘对姐姐犯下的过错,亦原谅我多年的不是。妹妹在此先自罚三杯,姐姐勿饮。”说罢就连干了三杯酒。
这三杯干下去,焰池差点儿叫了一个好字出来,就连桃溪都狐疑地看着宝桥——这真是你口中处处不是的晏栖桐,我怎么突然觉得她很合味口?
宝桥咬着杯沿掀起眼帘子看着晏栖桐,心里也纳闷。这番话她说得是不卑不亢,既似她,又不似她。一转目宝桥见桑梓在一旁唇角微微翘起,毫不为奇,便暗想莫不是一直跟着桑梓,桑梓不但是医好了她脸上的疤,竟是将她扭曲的心也给治愈了?
晏流光愣愣地听这个妹妹说完这大段的话,又不管不顾的迳直自饮了三杯酒,她心里越发迷糊起来,一时也想不了太多,便只端着满酒的杯笑了笑:“妹妹严重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不要再提。”说罢还是把杯中酒给喝掉了。
两姐妹放下酒杯相视一笑,还真有两分云淡风清之感。
焰池最喜这样的画面,晏家双姝别的不论,那姿容确实都称得上国色,想来也是天意捉弄,若宏太子没有看中晏流光,到底谁去做太子妃那还不一定。当然,这些话也只是想想罢了,当下因着这两姐妹一酒泯恩仇,倒是再大不过的好事了。焰池便以箸击桌道:“良辰美景人团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刻,姐妹们,酒杯举起来,今夜不醉不归!”
桑梓见晏流光站在那里,便自己让出身来,走到夙命身边坐下。夙命随即与她倒酒:“我便要问你,要来我这里怎的也不见飞鸽传书,我派人去接应,不省得你一路劳顿辛苦?”
桑梓摆了摆手:“不碍事,这不是来了么。”说到底,她只是也不知道凭着自己这无用的身子什么时候能到这,何苦叫人家时时惦记。她是谁也没告之,只是离开宏京前飞了信鸽到药园子,告诉山上那对夫妻她要久不归,不管她们是守是走,且自行主张吧。
“那么,”夙命问,“所为何来?”
所为何来?
桑梓抬眼看见晏家姐妹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她心中突然略苦。为着目的而来,一路都不曾后退,便在这时,她突然不敢问,不想问。那“我冥之心”晏栖桐究竟要来何用,用后又当如何,若真事事如她所愿,她是不是就要离开了。桑梓一时不愿说话,只频频喝酒。夙命家的酒确实清淡,当做茶罢了,哪里能解愁呢。
夙命见她不语,脸上却浅浅地露着忧色,便与桑梓另一侧的凤城交换了个眼色。
凤城一直没有说话,但桌上种种哪个不在她眼里。她只慢慢转着酒杯,缓缓摇了摇头。
人既已在此,来日方长,何必要急于一时。
我看她情绪低落,竟是比知道自己那寒病难缠之时还要没生机,恐怕是心中有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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