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她不敢醒,虽整整躺了一天,却不敢睁眼。她知道桑梓就在身边,她想,若是桑梓随即摇醒了她来问,她便承认自己虽然脑子可能抽筋了,但确实在那个时刻,是因心动而为,但桑梓没有动静;又过了许有半日,她在醒睡浮沉之际又想,如果桑梓此刻问她,她便道酒后之醉,事事无罪,说不得服个软,桑梓不会介意;可最终,桑梓没有唤醒她,她便知道,也许昨夜的牛肉与酒,都是一场梦,谁会和梦计较,自然是让它去吧。
可她到底是没有这个把握自己不会再次犯错,清醒时可自行约束,酒一下肚,便整个人都不是自己了。她也会,不认识自己。
尽管晏栖桐存了小心,可也算不尽云吊磐中诸位的刻意。从夙命起,此起彼落,就连宝桥都端了杯过来与她喝酒,她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了。喝到醉眼惺忪时,桑梓终于走到了她的身边,朝她抬起了酒杯。
“你也来……灌我?”晏栖桐呵呵一笑,朦胧的视线中桑梓的脸便像那晚一样在她面前晃动招摇不止,“你不怕我……再亲你……”
离她们最近的凤城听得心中一动,转眸去看桑梓,只见她手一颤,酒从杯中荡出一半。
为了不让晏栖桐怀疑,大家都正喝得起劲,可只有晏栖桐杯中喝得是烈酒,是会醉人的酒,是会让人神情恍惚的酒——这便是出自凤城之手。桑梓甚至觉得那杯中物也许还被凤城掺了别的东西,以至于晏栖桐竟然说出了这样的实话来。
只是她的声音很低,也很模糊,仿佛含了蜜饯,有些口齿不清,但桑梓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禁怅然,原来……你记得。
你记得却不提,那不是像之前所吃的豆腐,她再不懂□□,也不至于会弄乱其中的情意。到底……你还记得。
桑梓与晏栖桐换了个杯子,替她喝掉了那杯酒。酒果然很烈,从喉咙烧下去,一路滚烫到她的心中,就像那日的那个亲吻,热烈地像要把她燃烧起来,便让她曾想这把心头火若是真的着了,哪怕烧烬了倒也值得。
可惜,这种事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酒过三巡,晏栖桐虽有醉意却无睡意,她被人搀扶着朝听宿阁走去,她四下寻找,桑梓不见了,晏流光也不在了,大家都离开了。
“我们,要去哪里?”她问身侧扶她的人。
“回阁中休息。”扶她的丫头轻声应道,将她带到了伤亭中,然后依计离开。
晏栖桐只觉得自己闭了下眸子,再睁开时,身旁竟是一个人也没有了。引路的、扶她的,好像都凭空消失了,又似从没有存在过。她站在伤亭中,只静静地站着,慢慢觉得这个世界太安静了,安静地简直让她心中的那头兽要关押不住,想脱笼而出仰天大吼,想伸出利爪撕破这个时空一步跨回她的那个世界去。
她慢慢地走出伤亭,靠在亭柱上,四周一片都是黑漆漆的,明知那里只是山,却又像个幽深的黑洞,在无止尽地旋转着,仿佛是朝她敞开的一扇大门,引诱着她走过去。
“我要回家。”晏栖桐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脚下高一脚,低一脚,但她全不在意。她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正默默地看着她,她想那是桑梓,可她不敢回头,只能往前闯去。可慢慢的那前方的黑洞在变亮,似有无尽萤火虫飘然而起,将夜幕映得隐隐透明。她的足边她的裙下她的发梢乃至于整个的四周开始慢慢弥漫着薄烟,似片轻纱,裹挟着她的身子只踉踉跄跄地往前去。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耳旁似乎还响起了天籁之音,眼前竟然出现了令她惊愕的画面,她的脑子里霎时一片清明,猛得停住了脚步。
灵魂都能穿越的地方,出现神仙又有什么奇怪的。这个世界像自己的世界一样到处都是凡人,却并不阻碍她真心相信上天有神入地有魔。
眼前飘浮着的白衣女人,眼神圣洁得令人不敢瞻仰,晏栖桐双腿一软,以膝触地,她觉得自己在颤抖,面对自己从到这里一醒来起就不曾断过的念头,她是那么的想哭,她甚至哭了出来,眼泪模糊了双眼,心里说不出的痛苦从舌间艰难地逸出。
“我想回家。”
晏栖桐此刻想,她拼命地想,她织了毛衣,做出了沙漏,她一刻不忘的牢记自己到底是谁,可她终究已经开始遗忘自己曾经生活的世界,而终有一天也会忘了父母的面孔。可是每当她偶尔想到也许没有办法,这一辈子必须将在这里度过的时候,她又会立即难捱起来,尽管灵魂处于这个世界,可是她觉得自己与这里仍是格格不入。
即使……有桑梓。
晏栖桐无不颤抖地想,即使有桑梓,又如何,她必不属于这里,不然不会阴差阳错起了这一段违伦的心动。即使古风如此的世道或许真有同性之情,但在她眼里,是因为不合适宜的自己,才有这不合适宜的感情。
“下界,你是何人,缘何能见到我的真身?”
妙曼之声像有歌舞翩翩,梵音种种,晏栖桐忍不住抬头,却泪眼模糊,看不清那高悬于顶的人的真面目:“真身?你又是否能看到我的真身?”
“……九道轮回轮回九道之艰难方修人形,你有何不满尽数道来。既有你我相见的机缘,我必相助于你。”
“我确实一直在等一个机缘,离开这里的机缘。”
“……你想去哪?”
“回去我的世界。”晏栖桐颤声道,“我不属于这儿,我想回去,回我真正的家。”
“这里……没有你的家么?”
“没有归宿感的地方,怎么能称得上家呢?”
御风立于竹梢,凤城想起了那泼出去的半杯酒,缓缓问道:“有牵挂的地方,就可称之为家,这儿,也没有值得你牵挂的人么?”
晏栖桐沉默了一下,鼻端似乎能闻到桑梓独特的药香气,山顶阴寒,也仿佛她就立在自己身边。
“有么?”夙城又问。
“即使有牵挂,也是在这里日久生情而已。所谓日久,只要离开,自然会忘记。”晏栖桐终是道。说完了这句话,她脸上一片惨白,心也随着这些话的出口而破了一个大洞。这是哪里,风好冷啊,她几乎要跪坐不住,又不得不逼自己挺直在那里。身后的那双眼睛便像冰山在靠向她这一艘快要倾覆的大船,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往前去,往前去……
“……你可记得,自己是如何过来的?”
“我不记得。这不是我的身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醒在这个身体里,似乎是一点红光将我从医院里带过来的,其余的,我都不知道了。”
“原来如此……”
什么叫原来如此,晏栖桐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猛地瞪了眼,还想要问什么,但颈部一麻,终于倒在了地上。
薄烟仍在弥漫,薄雾里其实有很多人,但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桑梓终于从中走出来。她的脸色苍白的一如眼前仍然拨不开的薄烟。这烟气是这样的没有人类气息,只冷心冷情地聚着,让她怎么都看不透对面地上躺着的女子。可那女子的面目又是如此的清晰,即使是突然的晕厥,也掩敛不住脸上迫切的渴望与绝然。
“原来你说的走,真的,是离开。”
晏栖桐,你顶着别人的名字活,不曾想也被人顶了你的名去,而这个人,你又究竟是谁。
☆、第七八章
“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找‘我冥之心’了。”
这一场把戏,是凤城主导的。所谓薄烟,不过是她偶然配置毒方时失误所致,有一些迷幻的作用在,今次恰好派上用场;所谓天籁之音,便是让几个会乐器的丫头躲起来吹奏,还真有仙乐飘飘之感。
所有准备都悄无声息,而现下撤去时也不留痕迹。
被宝桥以暗器击中穴位而昏了过去的晏栖桐,被焰池她们抱回了听宿阁,伤亭冷风瑟瑟,只剩下夙命与桑梓。
伤亭真是很冷啊,为什么竹瑟山要这么高呢,这些远观的青葱竹林到了近处,原来也是备加萧瑟。薄烟已经散去了,露出黑漆漆的远林来。风声呜咽,如波如浪翻滚不断,拍打在桑梓的心石上,一遍遍地将之浇个透凉。现在想想,晏栖桐知道“我冥之心’”是还远在山上的时候,是宝桥与她说话时被听了去的。没想到自那时起她便留了心思,一心一意,想要回去。也便是她忍得,非要到于自己有了救命之恩才向自己说出来。想到这里,桑梓便觉更冷了。
“是因为我。”夙命突然长叹一声。
桑梓心头一震,看向她。
“所谓偶然,必因必然。没有必然穿越的因素,哪来她偶然到此的可能。”夙命沉吟道,“她说的那一点红光,应该是‘我冥之心’中间的那一点绛心。她说的医院,恰又是我去过的寻人之处。”说罢她就简单地讲了她离了一丝魂魄跟着‘我冥之心’穿越地府轮回找到后世的锦媛一事。“只怕当时她的灵魂也处于振荡不安中,故轻易被绛心影响,只是入地府穿越黄泉时,我的那一丝魂魄也包在绛心中,竟是不知有魂魄跟了过来。”
桑梓竟是想不出那些画面,可听到“黄泉”二字她不由追问:“去年八月初,你可有使用‘我冥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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