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魎之恋 ([日]木原音瀬)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日]木原音瀬
- 入库:04.10
「德马。」
对方停下扫除庭院的动作,慢慢靠近。
「好美的夕阳。」
年长的男人微笑点头。
「你要出去买东西吗?」
德马歪头思索,自和服衣襟中取出亮一郎买给他的纸与铅笔。
『若您想要什么东西,我去买吧?』
他写在纸上给亮一郎看。
「不,我不是想买东西……是突然想出去走走。」
他又再度沙沙地写着。
『您要出去散步吗?』
「是啊……」
亮一郎站起来,回到和室,从皮包里取出钱包、放进口袋,右手拿着中折帽,来到走廊上。德马站在沿廊,和服袖子依旧绑着。
「你在做什么?也跟我一起去啊。」
德马慌忙解开袖子的绑带,收好扫帚,跑到玄关。
本来想沿着河边随意闲晃,但出门时婆婆拜托德马买东西,两人便绕到商店街去。德马先是去了鸡蛋行与海苔店,最后进入丝线行。在店前等待时,两个看似女学生、头上结着大蝴蝶结的年轻女孩走进店里,之前明明还吱吱喳喳地大声说话,注意到德马后却双颊绯红,闭上嘴低下头。
不知是否因为白皙纤瘦,德马即使已经年届二十七,看起来还是比实际年龄年轻,气质如同学生一般,不知从何时起,亮一郎看起来反而年纪较长。带德马去大学时,初次见面的人必定会问:「这是跟随老师的书生(注11)吗?」
买完东西,亮一郎踏上沿河的道路,一边眺望朦胧隐约的夕阳,一边漫步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德马也跟在后面约半步距离。看到桥头茶店的招牌,亮一郎突然觉得肚子饿,这才想起午餐的荞麦面只吃了不到一半。虽然知道回去后就有晚餐可吃,他还是无法忍耐,便在茶店屋檐下的长凳上坐下,举手招呼站在一旁的德马坐在自己身旁。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来点菜,放肆地直盯着亮一郎看。这孩子说话有口音又粗鄙,让人觉得是刚从乡下来的,毕竟衬衫配上西装、长裤这种西式服装在现代的都市里并没有那么少见。亮一郎不喜欢和服,除了印有家纹以外的全都丢了,睡觉时也穿着西式睡衣。和服极端不便,那种拘束感让他觉得简直就是老旧时代的余烬。
亮一郎也曾给德马穿过西式服装,但对方似乎不怎么喜欢,马上又穿回和服与裤裙。不过穿着衬衫以代替襦袢(注12),要说是穿过西式服装的残余也行,再加上硬要勉强他好像显得自己幼稚,亮一郎就随他去了。
过没多久,茶与糯米团子便送上来了。他让德马也吃团子,德马先是拒绝,但第二次再劝他便微微点头,拈起竹串。
日暮西斜,来往的人影也随之变长。人力车经过桥上,发出喀啦喀啦的嘈杂声响,戴着斗笠、兜售花草树苗或鱼板的人拉长了声音经过。
亮一郎漫不经心地看着往来行人。见到一对年轻男女相偕过桥,如夫妻般相互依偎,他忍不住偷瞄隔壁一眼,只见德马正看着顺河水而下的小船。亮一郎的个性只要一想到什么就忍不下来,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直截了当地问:
「你有喜欢的女性吗?」
德马转过头,像是被吓到似地眨了好几次眼。
「我在问你有没有喜欢的女性。」
他很快地又重复了一遍,像是生气似的。德马先是表现出仿佛陷入思索的模样,之后随即牵起亮一郎的手。手腕被抓住,凉凉的手指撩拨掌心的触感让亮一郎背脊一震,不过一切都只是瞬间的事。察觉到对方写在手上的话语时,亮一郎动摇了。
『我有喜欢的人。』
亮一郎看着德马,总觉得那双眼睛依旧清澈美丽地闪动着。
「什么样的女性?」
德马笑得暧昧。
「你告白了吗?」
对方摇头。
「为什么不告白?」
对方再度暧昧地笑。不知道是否因为拿出纸与铅笔太麻烦?德马就这样直接在亮一郎的手上写下『因为我想就算告白,也会令对方困扰』,或许是在意自己不能说话,抑或是对方身分高贵吧,他似乎无意表明心迹。亮一郎只回答了句「是吗」就陷入沉默,冰凉的手指也抽离了。他忍不住在意起德马喜欢的女性,想详细探问对方究竟是位怎样的人,却又觉得对这个自称不会告白的男子来说,这样的询问好像是在捉弄他。在郁闷的亮一郎身边,被关心的本人倒是挂着一如往常的表情,啜饮着已经冷掉的茶。
德马的性情好,即使不能说话,亮一郎也可以担保他的人品。就算他与对方身分高低有别,既然已经问了他表明心迹的事,在这份上,亮一郎觉得自己也应该为他牵个线。但身分高贵是其次,亮一郎不觉得对方会看上个哑巴男。
为德马牵线到底是因为良心还是因为其他因素?亮一郎觉得是个疑问。就算是为德马着想,打算替他牵线,自己却也认为对方实际上应该不会看上德马。明知受伤的会是德马,依旧替他牵线,到底有没有意义?亮一郎把脚边的小石头踢向河边。
他从茶店的长凳上站起来,付了帐走出店外,德马依旧跟在后头。亮一郎沿途思索,说良心什么的是谎言,其实他期待德马向对方表白后,对方无情地回绝,这样一来,那女人的影子就会从德马心中消失吧……没错,自己无法忍受德马「喜欢」别的什么人。
若此时提议「我去帮你给那女孩说说吧」,说了之后不成倒还好,万一对方也喜欢德马,自己会后悔一辈子。然而不管说或不说都会后悔,早知道会这样,不如一开始就别问「有没有喜欢的女子」便好了,但问都已经问了,也没办法。
回到家之后,依旧迷惘的亮一郎拉开格子门,站在玄关的拉门前,接着回头。不知道是否要把买来的东西先拿给婆婆,只见德马正要绕到后面的便门去。
「德马。」
男子停下脚步,回头。
「刚刚那件事……」
他微微歪头。
「那个……就是你喜欢的女子,要不要我去为你说说?如果是表明心意之类的,我也不是帮不上忙哦。」
德马直直凝视亮一郎,然后笑着摇头,被夕阳照耀的脸庞看来却很寂寥。他像是要感谢亮一郎打算为自己传达般低头行礼,然后消失在便门。看着德马消失的背影,亮一郎对于他没有对自己说「那就拜托您了」打从心底感到安心,却又极度厌恶起感到安心的自己。
佐竹个性粗鲁又坏……亮一郎听到这样的说话声从助教室大门的另一边传过来。他站在门前,鼻子上用力皱起不悦的皱纹。
「不懂得尊重前辈,又完全不知感恩,那家伙以为自己穿起洋衣服就是都市人,装腔作势得很。无论打扮再怎么洋派,从里面发出来的乡下土味是消不掉的啊。」
声音来自跟他同样担任植物学科助教的福岛。怒火中烧的亮一郎打开助教室的门,发出巨大声响。福岛与帮忙他的一个姓原的学生在里头,只见吓了好一大跳的两人正回头看。
两脚故意乓乓地踩在地上的他走进室内。看到他这副模样,福岛马上闭嘴停止说闲话,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摸东摸西,卷起《本草图说》啪啪地翻弄着。亮一郎走到福岛面前,拿起他手上的书丢到地上。
「与其大白天的就跟学生讲些无聊的话,不如去把上上个月的权堂山腊叶标本分类一下如何?光堆在桌子上不过是枯草、是垃圾罢了。为了省点麻烦,还是我替你叫收垃圾的来?」
他知道福岛以「压制中」为由,根本还没处理采集到的植物,所以讲话讽刺他。对方满脸通红,嘴巴抿成一条线,两手紧握,全身阵阵发抖。亮一郎背向对方,把教科书放在分配给自己使用的桌上。
「你、你不懂『礼貌』这个词怎么写吗?我比你先进峰仓教授的研究室帮忙,算是你的前辈耶!」
即使对方怒吼,亮一郎也充耳不闻。他走近架子,卷起旧报纸,拈下报纸中间夹着的叶片一角,用指尖捏扁……已经干燥得差不多了。
「而且你整理的不过都是些穷酸的低级植物。」
亮一郎转头,蔑视对方似地轻蔑地笑了。
「高级低级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没有人做,我才去做的。再补充一句,如果对方值得别人以礼相待,我便会以礼相待,因为我很注重应对时要采取适合对方的态度。」
他感到胸前衣襟被抓住,下一瞬间,脸颊旁便传来巨大的冲击声。当亮一郎感觉到痛的时候,背已经撞上白粉墙了。
「老师、老师,请住手!」
原攀住福岛的手臂,似乎打算阻止他。不知是否揍了对方一拳还无法消气,福岛的呼吸如牛般急促。原本个性急躁、常比别人先生气的亮一郎,看到对方先被惹火,怒气竟不可思议地冷却下来。
「你、你这乡下来的土包子,滚出去!」
这房间是分配给包括亮一郎在内的三位助手使用的,他没有理由出去,但看到原哀求般的眼神,要是两人再僵持下去,总觉得原莫名可怜,亮一郎便自动步出房间,走在铺设木质地板的走廊上,走下楼梯。在转角处的平台上,他看到植物学教室的教授峰仓志之介走上来。峰仓年约五十五、六岁,是位有威严有气质的男性,鼻子下面留有气派的小胡子。虽然亮一郎不喜欢和服,但他觉得峰仓穿起和服非常适合。他对峰仓点头行礼后,正准备擦身而过,却听到峰仓喊「佐竹君、佐竹君」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