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子巷在定州相当有名,因它靠近勾栏之处,所居尽是风尘女子和一些不三不四的混子,常常闹出些事来,官府也不大管,故而常人都不愿靠近。
以沈辽白的身份,本不能亲自过去,但现下事态紧急,影青的性命还不知悬在何处,沈辽白只得亲自走一趟。
这事他并没有同沈夫人说,只和沈老爷子说了一声,沈老爷子嘱咐他小心一些,也没多说,沈辽白的父亲沈启元前些日子去了曲阳监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现下府里能撑得起来的也就沈辽白了,沈老爷子即便担心,也无法。
沈辽白特意穿得朴素,只带了元宝便过去了。拐子巷如同其名,狭窄巷子到中间时向左弯折,显得愈发幽深。
摆脱几个在巷子口便缠上来的妓子,沈辽白刚跨进巷口,便被叫出了身份。
“君家白碗胜霜雪,急送茅斋也可怜。没想到沈府大郎也会涉足这烟花之地啊。”坐在墙边的小乞丐摇头晃脑地说道,脏污地看不出长相的脸上一双眼睛倒是亮得出奇。
沈辽白打量了他一番,温声道:“这位小兄弟,在下今日至此是想寻一个人,不知小兄弟可否帮在下这个忙?”
小乞丐伸出手,沈辽白从善如流地将一两银子轻轻放进他手中,小乞丐笑眯眯地摸了摸,收进怀里,问道:“大郎想问谁?”
“谢家五郎。”
小乞丐皱了皱眉,“他并不住在巷子里。”乞儿站起来,在巷子口往东边处指了指,“看见那处小巷了么?那里头只有一户,就是谢五住的地方了。”
沈辽白望了望,十分有礼地又谢过了,便领着元宝向那里走去。小乞儿站着看了一会儿,懒洋洋地正准备坐回去,便被一个人撞了一把,撞得鼻梁生疼,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他忍着痛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个儿极高的男人只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便绕过他继续向前走去。乞儿揉着鼻梁,倒也一声没出,坐回原处了。
巷口不管白天黑夜殷勤款款的妓子中有个同他相熟的,笑吟吟地问道:“阿宝怎的没敲一笔?往常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乞儿阿宝嘟囔道:“我又不是傻的,你看那人一身戎服,袖口紧扎,定是与军中有些干系,神色冰冷,身上带着股子血腥肃杀气息,定然已见过血,这样的大人,我哪里敢惹。”
他又向外头张望了一眼,“恩?”
妓子问道:“怎么了?”
阿宝挠了挠头,“今儿来寻谢五的人怎么这么多?诶呀,那温文尔雅的沈家大郎若是撞上那人,怕是要吃苦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章 不明之人
如那乞儿所说,这条不深的巷子里只有一扇门户。沈辽白站在门前,黑色木门半掩着,从里头漫溢出一种奇特的寂静。
沈辽白只停顿了一下,便毫不客气地推门进去了,元宝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左右张望着,他知道今天大郎来办的事十分重要,故而到现在也不敢出声。
进门并没有寻常人家会有的影壁,空落落的院子中摆了一个硕大的水缸,里头的荷叶枯黄,水面上浮着许多蜉蝣的尸体。院子三面各有两间屋子,皆房门大敞,沈辽白随意挑了一间进去看了,屋里很整齐,并没有翻动的迹象。
沈辽白进去的这间似乎是主人的书斋,沿墙一架书架,密密匝匝全是书籍,沈辽白站在书架前,仔细端详,目光正扫过摆得整齐的书脊,就听见身后传来元宝短促的惊叫声。
沈辽白遽然转身,尚未看清发生了什么,便被一把掐住了咽喉,扣在书架上。被这一撞弄得脊背生疼,沈辽白忍不住眯了眯眼,皱起了眉。
“你是谁?”因为疼痛而有些模糊的视野里,面前高大的男子正微低了头看向他。
沈辽白喘了口气,“沈辽白。”
男子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沈辽白……沈影青与你是什么关系?”
沈辽白眉皱得愈紧,眉间折痕让他清秀的容貌多了几分苦痛堪怜,男子却并不松手,甚至手上力道也没有放松丝毫。
“我是他长兄。”沈辽白微阖着眼,他已然从疼痛中缓过神来,但仍旧被掐得很不舒服,隐约的窒息感让他提不起力气。
男子闻言思索了一会儿,便放开了沈辽白。
沈辽白靠着书架才勉强站住,轻轻咳嗽了两声,他哑着嗓子开口道:“敢问阁下是?”
“楚愆阳。”男子声音冷漠,也没有对方才行为致歉的意思,他转身走开,将被打晕扔在地上的元宝拎起来扔到一边的小榻上,一面问道:“你来这里做甚?”
沈辽白觉得脖子上被掐过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他没有去碰,只是深吸了两口气,“大约和你的目的相同。”
楚愆阳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
沈辽白心里苦笑,看来对方不好应付。楚愆阳,这个名字他很陌生,但是他却知道沈影青,同时又找到了谢五郎这里,定是与影青失踪之事有所关联,无论对方目的为何,他都一定要尽力取信于他。
沈辽白转过身,在书架上漫不经心地抽出一本书翻了两页,“阁下也是那位派来的?”这句话语焉不详,却独独突出了“那位”二字的分量,叫人不得不注意。
楚愆阳轻轻嗤笑一声,“你是指定王?”他语气凉薄,提及定王,也殊无尊敬之意。
竟是定王,沈辽白心下惊了一惊,脸色却是如常,只微微露出一点柔和笑意,“怎的定王殿下还不肯放弃么?”
楚愆阳正在翻检屋里的箱笼,闻言手头动作停了下来,“你知道多少?”
他望过来的目光十分冰冷,沈辽白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带着温柔浅淡的笑意,指尖摩挲着手中书页,轻声道:“天地开辟贵本根,乃气之元也。欲致太平,念本根也,不思其根,名大烦,举事不得,灾并来也。此非人过也,失根基也。离本求末,祸不治,故当深思之。”
缓缓呼出一口气,沈辽白抬眼对上楚愆阳的目光,“《太平经》在张角手中之时,被当做治世神书,从治国之道到神仙方术,均有涉猎,张角即便是败了,靠这本书所得来的名声财富也足以让任何人心动,也难怪定王念念不忘。”
楚愆阳眯了眯眼,他向沈辽白这里走了过来,大敞着的门外斜斜照射进来的近乎泛白的阳光在他脸上滑过,让沈辽白一瞬间看到他雕凿斧刻一般深邃的五官,和颜色浅的近乎金色的瞳孔,这奇异的相貌令沈辽白晃了晃神,禁不住联想到某种将要猎食的猛兽。
“我素来不喜拐弯抹角,只问你一句,你听过楚冢这个名字么?”楚愆阳微微低下头,冷淡道。
沈辽白犹豫了一刻,这个楚冢约莫是楚愆阳的亲人,既然楚愆阳问起,必然也是与影青情况相类,他慢慢眨了眨眼,正要回答,便被楚愆阳打断了。
“看来你不知道。”楚愆阳拉开了距离,如同失去了兴趣,他别开脸看向窗外,“那你可以离开了。”
沈辽白喉头微微动了动,他白皙脖颈上已然浮现出淡淡淤痕,说话时免不了有些疼痛,使得他声音也开始沙哑起来,“上一批被定王请去的人恐怕都有去无回,定王对你定然也有所隐瞒,其中隐秘仅凭你一人,怕是无法窥得全貌。”
楚愆阳侧过头瞥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我手上有你尚未得知之事,以此为交换,我只求一件事,这次下墓要带上我。”沈辽白笑了起来,看起来仍是清秀文弱的书生模样,但态度却是冷冽决绝,显见得并无退让之意。
“我不知道的事……”楚愆阳看过来的目光仿佛蕴着冰,“例如?”
“例如张角的尸身在被挖出分尸后,重新被收敛,而那座坟墓才是他真正的墓室,其中地形复杂,而我恰好有大略的墓室地图。”沈辽白道,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书,指尖微微泛白。
“我并不相信你手上有什么东西是我必需的,但此次事关重大,为保险起见,我可以带上你,只不过墓里生死由天,你自己看着办。”楚愆阳沉默了一会儿,才漠然答道。
沈辽白松了口气,终于忍不住摸了摸颈间淤痕。
楚愆阳继续说道:“我无谓你手上有多少线索,但你方才的推测倒是说中了,定王确是对我们有所隐瞒,这次还另外安插了一个人,我没这个耐性应付他,你既然定要跟来,那这个人就交给你了。”
沈辽白怔了怔,他抿了抿唇,默默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楚愆阳的目光扫过他手里的书,便转身向外走去,一面道:“时间到了我会通知你。”
沈辽白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开,当视线里已经没有楚愆阳的身影,他方才松了口气,扶住身旁的书架,缓了缓神,走到榻边,推了推榻上的元宝,“不要装了,起来。”
一直保持着昏迷姿态的元宝立时翻身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沈辽白道:“大郎,您没事吧?”
沈辽白倒不责怪他装晕的行径,方才那个楚愆阳,且不论身手,身上那股肃杀之意便不是常人能有,看他身上装扮,怕是真见过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