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启润已经死了,那债款难以追回,若将此事交由官府,寻到那骗人钱财的女子,倒还有几分拿回本金的可能。
傅姜点头:“没有。”
“好。”卫梓怡不疾不徐将文契收入袖中,遂看向梁朝,“继续,二月初五,孙启润签下欠条,向傅姜借银五百两,之后又如何?”
第六十五章
“随后孙兄便去迎春楼赎人。”梁朝继续绘声绘色地讲述孙启润的经历,“岂料他一高兴,喝得酩酊大醉,再醒来,那秋韵便携款而逃,不知所踪。”
“孙启润借钱和秋韵失踪,这两件事发生在同一天?”卫梓怡问。
梁朝应道:“不错,是同一天,孙兄中午借的钱,还没焐热呢,晚上就发现那女人跑了!”
卫梓怡虚了虚眼,眉头紧皱,沉吟道:“初五秋韵便携款而逃,至今已过整整一个月,街坊都再未见过那女人出现?”
“是。”梁朝垂下视线。
“那你可有去过这迎春楼?”卫梓怡接着发问。
梁朝舌头绊了一下:“没、没去过。”
“哦。”卫梓怡勾了勾嘴角。
梁朝浑身上下直冒冷汗,一滴汗顺着梁朝额角淌下来,他顾不上去擦,闻言偷偷抬眼,撞上卫梓怡似笑非笑的目光。
便听她道:“本官打听过了,郢州县内戏坊只迎春楼一家,每日下午申时开始纳客,上午不设曲场。”
“梁公子衣衫领口有唇印,衣服上除了酒气还有浓郁的脂粉香,想必是今晨睡醒直到此时尚未来得及更衣。”卫梓怡掀起眼皮,“敢问梁公子,你昨夜宿于何处?”
话音落下,堂上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梁朝张口结舌,一张脸由白转红,继而发青,指节微曲,攥紧衣摆,肩膀不自觉地轻轻发抖。
卫梓怡脸上带笑,语气轻飘飘的:“梁公子,你不必紧张,需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大大方方地承认并不可耻,亦无人会取笑于你。”
说这话时,她眼珠子转了转,似不经意地从陆无惜身上瞥过,又很快收了回来。
陆无惜抬起头,行笔的动作稍稍停顿,视线越过卫梓怡,仔细打量梁朝的衣着,确实可见细微褶皱。
不得不承认,卫梓怡果然心细如发。
尽管表面上看,这梁朝是为了自己的脸面说谎,这个问题似乎也无关紧要,但从开堂审问到现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梁朝已有几次试图回避卫梓怡的发问,隐瞒实情。
卫梓怡软硬兼施撬开他的嘴,说多错多,此人身上的嫌疑也越来越大。
“大人说得对,小人知错,不该隐瞒不报。”梁朝背脊弯曲,整个人伏在地上,“小人昨夜,确实宿于迎春楼。”
“梁公子既曾出入迎春楼,那你认不认识那叫秋韵的女子?”
卫梓怡说话慢吞吞的,看似温和,可无形之中施加在梁朝身上的威慑却越来越大。
“不认识!”这一次,梁朝眼睛盯着地面,回答得迅速且坚决。
他佝偻着背,死死攥着自己衣衫下摆,好像特别紧张。
“是么?”卫梓怡皱起眉,换了个坐姿,冷哼道,“如此说来,你也不清楚此女长的什么模样?”
梁朝头埋得更低了,颤着声回答:“小人的确不知。”
“你与孙启润情同手足,孙公子缺钱第一时间便想到找你帮忙,想必也是你与孙公子一同寻找秋韵下落?那这女子的容貌,孙公子应当与你形容过吧?”
梁朝抖得越来越厉害,座上两尊大佛和周围衙役的视线像滚烫的烙铁落在他身上。
沉默良久,终于,他回答道:“孙兄的确说过。”他深吸一口气,斟酌着往下说,“他说秋韵个子矮,人很瘦,笑时脸上有两个小酒窝。”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征吗?”卫梓怡问,“能供人辨别秋韵身份的特征,有吗?”
梁朝果断摇头:“没有了。”
“哼。”卫梓怡冷冷哼了声。
遂站起身来,拱手对冯亭煜道,“冯大人,这位梁公子不说实话,卫某建议上枷扣押,杖责十下,再审。”
冯亭煜虽惊但喜,案件有重大进展和发现。
他立马招呼衙役上前,将梁朝拖下去杖责十个板子。
梁朝则大惊失色,高呼冤枉,被衙役拽着退时还奋力挣扎。
可惜他体格单薄,根本敌不过人高马大的衙役,他身旁的傅姜自然也不会在此时替他出头。
梁朝被人用蛮力拽下庭去,没一会儿,院外便传来板起板落清脆的声响和梁朝惨痛的呼救。
待人被拖了下去,冯亭煜这才转向卫梓怡,问她:“卫大人,此举何意?”
陆无惜也抬起头来,朝她看去。
卫梓怡端起桌上茶碗,朝热茶汤吹了口气,这才言道:“梁朝方才说的那几句太过泛泛平常,街上符合这描述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实在做不得凭据。”
“卫某不相信孙启润在外找寻秋韵下落时,只提供这么一点容貌信息。”
冯亭煜回过味来,恍然道:“大人的意思是,这梁朝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他言语间透露出急切的目的,意在撇清自己和秋韵的关系。”
卫梓怡没有藏着掖着,简明扼要地下了结论,“这反倒说明,他认识秋韵,不仅认识,两个人还熟得很。”
冯亭煜再一次犯了难,紧紧拧着眉头:“明明认识,那他为什么要说不认识?”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梁公子自己才知道。”卫梓怡不甚在意,抿了一口茶水,又道,“又是一个自作聪明的人,他可能不知道这些姑娘们的脑子能记下多少人。”
遂放下茶盏:“派人去迎春楼问问,这梁朝近两个月内出入迎春楼的具体时间,以及,他熟识的姑娘都有哪些,顺便再打听打听,这位叫秋韵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
如若这梁朝当真认识秋韵,那么秋韵失踪难保和他没有关系,继而孙启润被人投毒致死一案,他的嫌疑也大大增加。
冯亭煜并未完全理解卫梓怡的用意,但他对卫梓怡的能力深信不疑,遂立马照着卫梓怡的吩咐派人去迎春楼。
院外惨叫声停下来,挨了十大板子,被打得面目狰狞的梁朝又被人抬上公堂,他呜呼哀哉,连声叫屈。
“冤枉?”卫梓怡冷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待会儿就知道你到底冤不冤枉了。”
郢州只是个小县城,迎春楼距离府衙也不过三五条街,衙役跑着去,再跑着回,一炷香的功夫,就把卫梓怡交代的问题都打听清楚了。
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迎春楼的老鸨,上堂作证。
老鸨步入厅中,恭恭敬敬地朝两位大人磕头。
冯亭煜指着梁朝问她认不认识此人,老鸨侧首细细一看,顿时眉开眼笑:“认得!梁员外家的公子,他可是迎春楼的常客,我怎会不认得呢?”
梁朝霎时间面色如土。
既是常客,就绝不可能不认识秋韵。
卫梓怡斜斜瞥他一眼,并未立即责问,而是将手肘撑在桌上,问那老鸨:“听说你们楼里有个叫秋韵的姑娘?”
“确实是有,但说起此事还有些来气。”老鸨知无不言,“这秋韵啊,上个月初五突然失踪,不知道是跟哪个男人跑了,若叫我找着她,定不轻饶!”
卫梓怡又问她:“孙氏布庄的孙公子中意秋韵,想替她赎身,此事你知道吗?”
老鸨连连点头:“知道呀!每天都有说要替姑娘赎身的男人,可真叫他们拿钱,一个个又都装聋作哑,还真指望被赎出去之后就能过上什么好日子么?”
“给人伏低做小,都没个人样,挨打挨骂尚在其次,若要传宗接代,指不定还把命都赔上,又有什么意思?”
“那孙公子可不见得就是个有诚意的人,次次来我都过问此事,他却总回我说手头紧,从年初说到年末。”
老鸨抱怨着,倏地长叹一声:“后来秋韵不见了,现在孙公子居然死在大街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上个月初五,就是秋韵失踪那日,你最后见到她是在何处?”卫梓怡打断老鸨喋喋不休的话语。
“是晚上。”老鸨回忆着,“那天孙公子来了,与秋韵进屋喝酒,我夜里起身如厕,在廊上碰见秋韵,她说孙公子喝醉了,要去厨房给他端碗醒酒汤。”
“那时她身上可曾拿着包裹?”卫梓怡仔细询问。
“没有。”老鸨摇头,“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天气好,月光亮堂,她两手空空,衣服也没穿好,什么都没拿。第二天,她人就不见了。”
老鸨皱起眉,似想起了什么:“那天晚上好像还有个人从屋子里出来,我以为是孙公子酒醒了,但第二天我从屋外经过,见门开着,孙公子还烂醉如泥趴在桌上。”
“那人是谁呢?”老鸨喃喃自语,可她实在想不起来,便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都怪我,当时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如今才想起来,秋韵失踪,会不会就是和此人有关呐?”
第六十六章
老鸨陈述供词的时候,卫梓怡仔细观察着在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冯亭煜拧着眉头,一脸沉重,陷入深思之中。但显然,他没能思量出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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