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她伸出一只手,朝陆无惜摊开。
陆无惜疑惑地眨了眨眼。
“银针。”卫梓怡道。
陆宗主的手段变化多端,像银针这类器物大都随身携带,虽然卫梓怡未曾搜她的身,但她笃定她索要之物,陆无惜能拿得出来。
陆无惜呵地笑出声,随即又很快控制住脸上神态,探手入怀,取出寸许长一个小小的布质卷筒。
那卷筒内果不其然扎着一簇银针,粗粗一瞧,竟不少于二十根。
卫梓怡乜她一眼,从中随手抽取一根,探入孙启润微张的口齿,静置片刻再取出,果见沾了垢物的银针一端颜色变深发黑。
“死者体表无外伤,手脚指甲发黑,口中垢物以银针检验,变色发黑,可见孙启润确为中毒死亡。”
做出判断之后,卫梓怡手托下颌,立在尸体旁凝神深思。
陆无惜记完她所言,而后问道:“此人中的什么毒,大人能看出来吗?”
因毒杀导致的死亡现场并不罕见,卫梓怡精通医理,对各类毒物自然有独到见解,若能辨得死者所中之毒类别,可大大提高甄别凶手的效率。
卫梓怡上下打量孙启润的尸体,闻言沉吟道:“此人所中之毒,应当是砒霜。”
砒霜是最为常见的一种毒,因其造价低廉,又常用于毒除蛇鼠,故而寻常药铺就能轻易买到,从服下砒霜到毒发身亡,期间大致需要一炷香的功夫。
这人来人往的酒馆,谁都有可能是此案的凶手。
她刚说完,一名捕快从酒馆内出来,向冯亭煜禀报:“冯大人,店里的人已经遣散,可要进去看看?”
冯亭煜自然转头就请示卫梓怡。
卫梓怡扫了眼陆无惜手里的尸检记录,一手娟秀整洁的蝇头小楷,运笔流畅自如,可见平日没少写字,让堂堂天衍宗的宗主做个小小书吏,实在是大材小用。
“不错,就这样,继续。”卫梓怡扬起唇角,拍了拍陆无惜的肩膀。
转头面对冯亭煜,她像变脸似的,眨眼间便收起笑容,神色冷肃:“走吧,去里边儿瞧瞧。”
冯亭煜着人在前带路,众人一同步入酒馆大门。
获悉孙启润确是死于中毒,而那张秀文又仅仅是恰巧路过,连酒馆的门都没进,反倒轻易摆脱嫌疑。
原本简单明了的案件因此变得复杂,凶手尚逍遥法外,那掌柜的一脸愁容,唯恐自己遭受牵连。
他此时懊悔不已,方才何要为个死人去出风头?
故而县官入店查案,他积极配合,忙不迭带着卫梓怡他们上二楼去,找到先前孙启润吃饭用的桌子。
卫梓怡挑眉,那张桌子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视线扫向酒馆掌柜,掌柜的紧张得额角冒汗,连忙赔笑:“大人,平日里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客来客往,座位一旦空出来,肯定要加紧打扫呀!”
冯亭煜皱起眉头,卫梓怡则面无表情,追问:“那剩饭剩菜和酒水碗筷,都收到哪里去了?”
掌柜的面现尴尬之色,似难以启齿,冯亭煜狐疑地瞧着他,忽而一声断喝:“快说!”
这声喝宛若惊雷,震得酒馆掌柜肩膀一颤,险些双腿发软跌到地上去。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窘迫道:“客人离店后,没吃完的饭菜会收回后厨……”
为了节约酒馆的经营成本,酒客们剩下的饭菜会送回后厨,重新下锅热过后端给新来的客人。
虽然这种行为很普遍,但被官府撞破,抬到明面上来,还是令酒馆掌柜脸上挂不住。
冯亭煜果然沉下脸,卫梓怡倒觉得寻常,没揪着此事加以责问,而是第一时间朝那后厨走。
卫梓怡一走,冯亭煜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瞪了掌柜一眼,遂跟在卫梓怡身后穿过前厅。
往后厨去的路上,卫梓怡询问酒馆掌柜:“掌柜的,今日孙启润在店内吃饭,同行之人都有谁,你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孙少爷是小的店里的常客,小的不会记错。”
掌柜的连忙点头,“和孙少爷一块儿吃饭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城南梁员外的孙子梁朝,另一个是城西赌坊的傅姜。”
卫梓怡点头,示意陆无惜将这两个名字记下,又问:“方才事发之时,何不见这二人?”
“回大人的话,孙少爷喝醉了,在厅里坐了一会儿,他那两个朋友都先走了。”
“他们为何先走?走了大概多久?”
“小的不知缘故。”掌柜的应道,“他们走了约莫有半炷香的时间,孙少爷才醒过来。”
说着话,众人已出大厅,后院有长工正在洒扫,将几块碎陶片拨到墙脚,不远处还有一滩水迹,空气中散着浓浓的酒香。
“谁打碎了酒坛子?!”掌柜的见状,火冒三丈,喝问那洒扫的长工。
长工抬起胳膊,指向后厨:“是王二牛。”
他刚说完,长相憨厚的王二牛便出了厨房,与卫梓怡等人打了个照面。
王二牛显然惧怕掌柜,脚没落地,下意识朝回缩了缩,奈何掌柜已经看见了他,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直跺脚,吼道:
“王二牛!你这混小子!说了多少遍不要毛手毛脚的!这坛酒从你工钱里扣!”
“唔,嗯。”王二牛闷闷地点了点头,没有为自己辩解。
院子里多了好几个生面孔,他的视线不与来人接触,畏畏缩缩地垂着脑袋,快步从卫梓怡等人身旁经过。
“站住!”酒馆掌柜突然发话。
那王二牛脚步一顿,唯唯诺诺地转身:“掌柜的,还有什么吩咐?”
掌柜立即问他:“刚才孙启润那一桌的饭菜,是不是你收拾的?”
“是。”王二牛老实回答,“都倒回去了。”
“你动作倒是快!”掌柜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处发泄,如果那些饭菜里面真的有毒,再端上桌不知道得出多大的乱子。
他迁怒地踹了王二牛一脚,怒斥:“去去去,一边儿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王二牛不敢久留,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后院。
卫梓怡等人步入后厨,四下一扫,那灶台上果然放置几个回收剩余饭菜的铁盆。
灶台另一边儿摞了十来个沾着油腥的碗碟,酒馆厨子正坐在小凳子上,烧了热水准备洗碗。
见掌柜的来,那胖厨子停了手上的动作,站起身来:“掌柜。”
“先别忙活了,让一让。”掌柜吩咐。
“欸!”厨子朝旁边让了两步,将厨房腾出来,让给他们。
“卫大人,便由下官代劳吧。”冯亭煜主动请缨,自陆无惜手中接过银针。
遂依次探过碗碟,又试了食盆里的剩菜剩饭,从始至终,这银针的颜色皆无改变。
冯亭煜朝卫梓怡摇头,面露疑惑之色:“饭菜无毒。”
掌柜的见状,长出一口气,扬眉道:“我就说嘛!咱们酒馆的饭菜怎么会有问题呢?孙少爷定是在别处招惹了仇家,被人下毒,与我这酒馆可没有半点干系啊!”
“不对。”卫梓怡拧眉,“孙启润还喝了酒,盛酒的器皿也要验。”
“卫大人说的是。”
冯亭煜挨个验过靠墙的几个酒坛,却依然不见银针变黑,顿时面露难色。
卫梓怡得见这个结果,扭头看向院外,不期然与陆无惜视线相撞,从对方眼中得到相同的答案,两人默契开口:“碎陶片。”
冯亭煜没反应过来,卫梓怡却已大步朝外走,同时陆无惜扭头对酒馆掌柜道:“劳烦掌柜的打一盆水来。”
掌柜的虽也不明所以,但他满口答应:“大人稍候,小的这就去。”
卫梓怡与陆无惜一前一后迈入院中,见那摔碎的酒坛子还堆在墙脚。
待掌柜打了水来,卫梓怡将陶罐碎片扔进盆里静置片刻,再以银针试探,针尖果然变黑。
掌柜的见状,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原来是这坛酒!”冯亭煜一拍大腿,恨声道,“果然有人下毒!”
卫梓怡看向陆无惜,见后者低头,在纸上迅速记了两笔。
她收回目光,转头问那掌柜:“掌柜,你们店里有几个伙计?可记得这酒是何人送去厅中的?”
“店里负责上菜的有三个伙计。”掌柜的面色惶然,“彼时店内人来人往,我在柜台处收账,未注意厅中情形,不知孙少爷那一桌是何人看顾,请大人容小的去问一问。”
卫梓怡点头应他:“你速去问清楚。”
前厅已被衙门封锁,店中酒客都散尽了,掌柜便将伙计都叫到后院来,语气严厉地喝问他们中谁给孙启润那桌送了酒去。
岂料,问出的结果又让人头疼。
掌柜的一脸愁容,颇为苦恼地向卫梓怡等人禀报:“大人,孙少爷那一桌喝了不少酒,店里这三个伙计都挪过酒坛子。”
卫梓怡打眼看过去,那三人皆低着头,神色惶恐。
孙启润中毒身死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他们也都听了个大概,每个人身上都有洗不清的嫌疑。
“让他们先下去。”卫梓怡摆手,随后对冯亭煜道,“从孙启润的人际关系入手,看那梁朝傅姜二人与孙启润可有什么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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