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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随风而来 (南无)



  柱子忍不住埋怨王芃泽,在心里不住地想到王芃泽总是把他当小孩儿,好像只会看个孩子似的,什么都不跟他说,又不说去哪个医院,又不说去多久,离开家的时候他还担心过王芃泽有没有带钥匙。如果小川出了什么事,尽是王芃泽的过错,就让你王芃泽哭去吧。

  想到这些他更着急了,恨恨地往前跑,这时看到远处的路灯下王芃泽用自行车推着姚瑞正走过来,姚敏在旁边扶着姚瑞。柱子心中的埋怨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只顾大声喊:“叔,小川发高烧了。”王芃泽从柱子怀中接过小川,一摸额头,脸色刷地白了。他安排姚敏扶着姚瑞慢慢走路回家,立即骑上自行车,带着柱子和小川往医院赶。

  王芃泽抱着小川撞进急诊室,抢在另一个患者前边,话语凌乱地对值班医生说:“孩子烧得厉害,打针吧,快。”一边扶着桌子大口喘气,一边从口袋拿出钱来往后一伸:“柱子,快去挂号。”医生说:“你应该先挂号。”王芃泽拍着桌子吼:“先打针!”柱子挂号回来,听到医生在对王芃泽说:“还好送来得及时,再烧就要烧坏大脑了。”王芃泽吓得都快瘫软了,之后缴费取药的事都给了柱子,拿出跑百米的速度楼上楼下地跑。

  小川输液的时候,王芃泽仍然惊魂未定,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凝神看着,脸色苍白,眼圈发黑,似乎一下子衰老了。柱子后怕起来,心想王芃泽快40了才有了这个儿子,要是王小川出了什么事,带来的打击对王芃泽来说一定是致命的。

  他走到王芃泽身边,把剩下的钱掏出来:“叔,这是交费剩下的钱。”王芃泽抬头看柱子,眼神中尽是焦急和歉意。他没有接过去,对柱子说:

  “你拿着吧。现在是大人了,身上应该带点儿钱,以前我忽略了。”王芃泽低下头去。柱子看到王芃泽的头发变得干枯,还有许多白发。平时王芃泽的头发理得短短的,看不出来,而此时在灯光下显露出如此清晰的年龄的痕迹。

  柱子心里难过,忍不住伸手去抚摸。王芃泽突然异常地伤感,像个无助的孩子似的,将头倒向柱子的怀里。

  柱子说:“叔,你的头也很烫。”王芃泽问:“你呢,有没有发烧?”柱子摸摸王芃泽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比较之后,说:“没有。我好好的。”“那你现在回家去,问问你姚敏阿姨有没有发烧。”王芃泽在柱子的怀里虚弱地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

  “现在家里就剩你一个健康的,我们都被小瑞的病传染了。”姚敏果然也发烧了。柱子回到家的时候,姚敏正准备出门去医院,听柱子说王芃泽也被感染了,才明白这个病不简单,心想姚瑞只是打了一针估计没多大用处,就又把她唤起来去医院输液。姐妹两个在城市困倦的夜色里互相搀扶着,慢慢地走过一盏路灯又一盏路灯,柱子什么忙都帮不上,在后边慢腾腾地跟着,一路上他看着眼前的姐妹俩可怜巴巴的背影,心中积淀的对姚敏的恨意消减了大半。

  四个人都得输液,占了三张病床,姚敏为了省钱,一定要和王小川合用一张床。王芃泽看到病房里躺着的都是自己家的人,顿觉心烦意乱。这仍是夜里,大家都还困着,姚敏和姚瑞相继睡去,最后只剩王芃泽和柱子醒着。柱子看出王芃泽心里烦躁,便搬了个椅子坐到他的身边。王芃泽对柱子说:

  “你快要考试了,不能耽误上课,你去空的床上躺会儿吧。”柱子说:“我考试不会有问题,你现在不要想这些事了。”“叔。”柱子低声安慰道,“你睡吧,不管有什么心事,醒来再考虑。”柱子把王芃泽的大手从病床上拿过来,握在自己的手里,王芃泽便放心地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天亮后大家才回到家里。柱子让生病的人都躺着,他下楼去买豆浆和咸鸭蛋,煮了豆浆,给每人盛了一碗,然后拿起书包要去上学。王芃泽要和柱子一起下楼,想打电话到研究所请个病假,可是下了楼,看见太阳光就觉得眩晕,柱子急忙抓住他的手,从后边扶着他往公用电话走。

  王芃泽打了三个电话请假,其中一个是帮姚瑞打给食品厂的。柱子惊讶地问:“姚瑞住在这里,是因为要去食品厂上班么?”“是呀,我帮她找了个工作。刚刚去没几天,就害这么急的病,估计我的岳父岳母又要来拿我问罪了。”王芃泽看到柱子听得仔细,以为他对这个消息感兴趣,就多说几句:

  “他们老嫌我给他们的女儿找的工作不好。工作嘛,得自己一步步奋斗,哪里能一开始就是好的。是不是?”柱子面无表情,一句话都不说,王芃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补充道:

  “如果不是小瑞的身体有问题,就是这个食品厂有问题,以后不要买他们生产的东西。”实际上柱子的思路还停留在王芃泽的第一句话里,不高兴地开口道:“他们还要来批评你么?也不看看你现在病得,脸都白成这样了。”“我本来就长得白,不只是脸。”王芃泽笑着回答,拍拍柱子的肩膀,“你放心上学去吧,我没事。”“你现在不是白,是青。”柱子有点儿生气地扶住王芃泽,要送他回家。王芃泽不让,赶着柱子去上学。柱子也不勉强,转身走了,头也不回。王芃泽望着柱子的背影愣了愣,觉得这火气来得莫名其妙。

  半个小时后,柱子又回来了,看到王芃泽开门后满脸都是疑问,就解释道:“我向老师请了一天的假。”“但是你没有向我请假。”王芃泽站在门口,没有像往常一样招呼柱子赶紧进来,双臂往怀里一抱,手里的报纸被揉皱了,簌簌地响,他高高地挡在门口,生气了,“你不要进来,现在回学校去。”“你说得再狠也没用,我今天不会去上课的。”柱子推开王芃泽,进到客厅里换拖鞋。王芃泽不好在客厅里和柱子争论,怕姚敏在卧室里听见,就等着柱子换完拖鞋,又跟着他走进小卧室,“嘭”地一声关上了门,站在柱子身后带着怒气问:“你今天是怎么了?”早上柱子走后王芃泽觉得浑身发冷,回到家来看到姚敏和姚瑞在大卧室里睡着了,就翻出冬天的棉被到柱子的房间睡觉,听到敲门声的时候赶紧掀开被子去开门。柱子看着床上掀开的棉被窝,担心起来,急切地问:“叔,你是不是觉得很冷?”王芃泽严肃地呵斥:“你先回答我。”今天王芃泽仍穿着昨天夜里的军绿色外套,扣子全扣着,下身是一条长裤,系得松松垮垮的,一看就知道刚才穿着衣服睡觉了。这身熟悉的装扮让柱子不能不想起去年那个站在湾子村村口的王芃泽,那时的王芃泽意气风发,而此刻的王芃泽苍白虚弱。

  柱子无奈地回答道:“原因还用说么?原因就是你。我今天就是不去上课,我看你能拿我怎么样。”柱子推着王芃泽坐到床上,拿掉他手中的报纸,又推着他躺下。王芃泽这一天太虚弱,个头虽然高大,却抵不过柱子的力气。柱子又帮他脱了拖鞋,盖好棉被,又把报纸给他。说:“如果你不给我脸色看,我就在家复习功课。你要是再说我,我今天就不学了。”王芃泽没有办法,只好躺在床上看报纸。柱子在桌前坐下来,拿出课本,又想起一件事,问王芃泽:“我什么时候喊你起来吃药?”王芃泽板着脸不看柱子,也不回答,柱子等了一会儿,又问:“叔,我什么时候……”王芃泽不耐烦地折了报纸,丢在桌子上,转头向里睡,翻身的时候,大个子压得木床吱吱响。

  “你不用喊我起来吃药,你直接把我气死得了。”柱子忍住笑,伸出手去,帮王芃泽轻轻掖了一下被角。

  上午周秉昆在学校看不到柱子,就疯了似的找,他一向怕班主任,只好央求肖春莹去问,肖春莹回来说:“我问过了,王玉柱同学家人病了,他在家照顾病人。”周秉昆惊讶地“啊”了一声,说:“我们应该去看一下呀。”肖春莹诧异道:“看谁?病的又不是王玉柱同学。”但是周秉昆非去不可,他知道肖春莹的家和柱子的家相距不远,于是一下课就过来纠缠肖春莹。肖春莹本来也想去看看,就找老师请了个假,和周秉昆赶到经常看到柱子出入的那片楼房下,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户人家,肖春莹就对周秉昆说:“你喊吧。”周秉昆问:“你怎么不喊?”肖春莹脸红了,低声说:“我不能喊,我是女生。”周秉昆便亮开嗓门喊:“王——玉——柱——”他连喊了几声,许多住户的阳台上都出现了人,欣赏动物似的向这里看,肖春莹窘极了,恨不得立刻逃走。

  那时候柱子正在把醋加热了熏屋子,并开了窗户通风,这是医院里的护士跟他说的。他没想到周秉昆和肖春莹会来,反而是王芃泽先听到了。王芃泽被周秉昆的声音喊醒,睁开眼发觉满屋的醋味儿,隔着窗户向下一望,惊讶得赶紧喊柱子过来。

  柱子没有马上去阳台,而是着急地问王芃泽:“怎么办,我让他们回去吧?”“这算什么?”王芃泽说,“肖春莹是你的朋友,她来看望你,你应该热情招待才对。”柱子急道:“我是说他们要是进来,可能会被传染。”王芃泽这才想到家里的情况,望了望柱子,笑道:“这样吧,你把你的两个朋友带到我妈妈家里,让我妈妈招待他们。”柱子跑下楼,带着肖春莹和周秉昆匆匆逃离各家阳台上众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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