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什么救你不救你的,我不爱听。”白慈道,“我们都,我跟你,你都……哎呀,都说你是我的命定中人了,你瞎客气什么。”
当着长辈的面,说破两人私事,庄申尴尬,偷看白净识,见她没啥反应,不见有恶感,稍稍放下心,心道:长辈开明。
吃过晚饭,白慈带庄申回房,这一天下来,她奔波几百公里,累得不得了,只想回去睡觉。
噢,睡觉之前,还要洗澡。
房门口,庄申进去,白净识叫住白慈,低声道:“庄小姐看起来不是很妥当,你上点心。”
“哪里不妥当,不是很正常嘛。”能吃能喝能睡会脸红害臊。
“庄小姐被关了几天?”
“三天?四天?你问这干嘛,我知道……”
“你要是被人无故带走,一关就是几天,吃喝只有馕和水,今日不知明日事,你会怎么样?”
“谁敢关我?要是我,我早就!”这么一说,白慈也觉得庄申表现得太过正常。除了刚见面时哭过,洗澡时叫她不要走之外并无任何异样。难道她只在她面前才会露出害怕的一面?“说不定是她傻呢,又笨又呆,人又迟钝。”
“阿慈,看的出来,庄小姐是个很有教养的好孩子,你这次……”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留心她的。都不远千里来接人送人了,还要怎么样。”
白净识看她一眼,不知可否,“那我回房了,你们早些休息。”
被她这一眼看的火大,白慈发脾气直跺脚,看到庄申便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庄申老老实实站在房间里,不坐沙发不坐床,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又刺痛她的眼,揪住她的心。
白大小姐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是她犯的错,把人弄出来再送回去,对她来说就是不拖不欠两清,可是对上这人无辜的样子,她内疚又心疼。
蠢得要死,被人卖了给别人数钱不算,还叫别人小心点,不要给抓了不要给骗了。
她怎么就招了这么个笨蛋,恨不得把她打一顿。
狠狠把庄申拽进怀里,轻轻摸着她的后颈,白慈闷闷道:“对不起,我不该把你忘了。”
“几分钟而已,白嬷嬷有话交代你,没事的。”
有一瞬间,庄申恍惚觉得她们不是尴尬的一夜情关系,是互相体惜的恋人,是感情笃深的情人。她们发生过情人之间至为亲密的事情。她们的心,隔着一个塔克拉玛干。
当夜晚真正来临,整个房间的灯被熄灭,白慈在床上已然睡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切美好被夜色吞噬。庄申从恶梦中惊醒,梦里,她仍在那个暗无天日破旧的屋子里,每日与她相伴的是一丁点的希望、无穷的忐忑与一日胜过一日的绝望。她一面给自己打气,一面唾弃自己的无能,就连害怕都是自我攻击的突破口。而暗夜里的声音,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会惊扰她,她害怕声音,又期待声音。
四天,不过是短短四天。她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来回无数次。
她的人从那个屋子里的走了出来,可是她的某个部分,像是遗失在那里。
一向睡眠质量良好的白慈是被一阵压抑隐忍的抽泣声吵醒的,在此之前,她亦在梦里。梦里她与人相拥亲吻,那人有着令她心醉,禁不住靠近的香气,那人的吻让她动情。
突然那人一把将她推开,眼耳口鼻皆是鲜血,“为什么你……要……”
为什么之后是什么?为何要害她?为何要忘记她被关押?
那人没有问出口。
白慈惊醒后,就听到细细的哭泣,像一只猫。
她撑起身,看向窗边。“庄申?”
“吵醒你了?对不起,我,我实在忍不住。能开着灯吗?我怕……”
“开灯我睡不着。”
“那就不开了,我去洗手间,门缝的光不会影响到你吧。”
“你过来。”白慈伸出手,朝她招一招。“你去洗手间睡马桶还是睡浴缸?傻不傻。过来。”
庄申依言过去,在白慈让出的半边躺下,背脊暖烘烘的,是身边人的体温。
白慈的声音有种半睡半醒迷糊的慵懒,使她脱去少女的活泼显得性感又温柔。她摸摸庄申的背,又蹭蹭她的脸。“我抱着你,会不会好点?”
怀里的人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将她抱得紧一些。“白慈,你待我真好。”
换作别人,哪怕至亲,都不会像白慈这般柔声安慰,不用想庄申也知道他们会怎么说。先问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再怪她交友不慎,行为不端,最近整个人倒霉,最后怪社会风气不好,能不说她矫情胆小已是看在她受苦的面子上。所以她才没跟周瑾讲实话,真话假话对结果不会有任何变化,她何苦还要去找一顿数落。
感激与称赞越是发自肺腑,越叫白慈烦躁,她知道自己当不得这样的赞许,当烦躁与少女的幽香,梦里的细吻交织在一起,令她生出一种不知是梦是幻的错觉与冲动。
“我有个法子叫你不去想那些事。”揽在腰间的手探入少女的衣内,白慈再度吻住少女滚烫的嘴唇。情//欲如罂粟,食髓知味,便是难以割舍,她甚至忘记了那个叫她惦念数年,总是东奔西跑的大漠之鹰。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香软女色叫她沉溺,那么轻,那么软,那么香,那么细腻嫩滑,少女的羞怯,承婉,叫她抑制不住渴望,在成人仪式之前,她无法想象自己会对一个女人生出如此延绵的欲望。
一开始,她以为只是完成一个仪式,一个协同探索奥妙的仪式,仪式指向她的归宿,开启她往后的自由人生。然而在探索的时候,在仪式上,她已然体会到奥妙本身。是身旁的少女打开她的一切,又交付她的一切,在此之前,她们明明那么陌生,对彼此一无所知。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等她去了库尔勒之后就回到属于她的地方,潮湿的南方,时尚之都,她会忘记自己,而自己也会忘记她。忘记对她说过的谎言,忘记对她的嘲弄,忘记无心之失给她带去的痛苦,忘记内疚,忘记亲密深入的肌肤相亲。
她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烟雨弄堂里、霓虹灯下娇滴滴的小姑娘,是养在家里的猫,是撞树的兔子,而她是荒漠里的一条蛇,是一匹狼。
白慈同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就当是成人仪式的一个部分,是仪式的尾声,往后她们不会再有交集。
第11章 六年之后
2018年6月
又是一年热浪暑天,高温橙色警报,庄申不情不愿地从家里出来,坐车去做心理咨询。要不是约好咨询师,她忘记提前取消,鬼才会在这种站着也会变成自动蒸汗机的天气出门。
当然,如果她舍得几百块咨询费的话大可不去。
五十分钟三百五十块,资深心理咨询师兼精神科医生,收费算是相当便宜公道。像那些在电视节目里出现过的只爱美人的老师,或是在网络活跃出过好几本畅销书的国民儿子老师,动辄千元起价。就算愿意付资费,未必能等到空档,人家再贵也不愁来访者,说不定早早排到明年冬天去了。名人效应就是如此,不开个狠价,对不住排队的人。
但是对于她一个工作不到两年的人而言,三百五十块不是一笔小数目。
早到十五分钟,在上去吹空调和角落等二选一,庄申稍稍纠结一下,选择在角落等。提前五分钟的时候,再上去敲门,落座,刚刚好。不会碰到前一个来访者,也不会被问今天为什么那么早。
假如她每次都提前五分钟,或许有朝一日,咨询师会和她讨论这个问题。
庄申耸肩,起码不是现在。
分针指向55分,庄申摘下耳机,上楼,敲门。
一向都是关医生亲自开门,客气而不热络的跟她打招呼。比起外面的咨询师,关医生显得冷淡,庄申中意这恰到好处的距离,毕竟只见过三次,自来熟太亲切她吃不消。
关医生不是她找的第一个心理咨询师,前几年在学校读研的时候,找过几次心理咨询中心的老师和学生,对方虚伪的热情,假装的接纳叫她难以招架。此后至今,她再没与心理咨询打过交道。
这一回选择关医生,一半是出于需要。她整夜整夜无法入睡,不能一个人待在封闭的房间里。有些事情,总在人以为彻底忘记的时候浮出水面,提醒人它的存在。剩下一半里的一半是因为房东推荐,最后那四分之一是因为关医生的名字——关世云,好像观世音的意思。
第一回 咨询,庄申带着好奇,想看看叫观世音的精神科医生长什么样子。
一见之下,大跌眼镜。
无疑,关医生是个难得的美人。比传说中有求必应,慈悲为怀的观音菩萨要严厉许多,眉宇间总有一副尔等凡人的样子。她若是坐在莲花台,谁去许愿求助,怕是都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尔等凡人,诸多妄念。
但是她是个专业的心理医生,庄申能够从她那里感受到自己被真真实实的看见。
真实的自己,被真实地看见。
于是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在咨询室里的软皮沙发上坐好,整个人像是陷了下去,要不是空调打得十足,庄申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