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种事情,考察自然无法继续进行,周瑾、何敦雨一边找人托关系,一边去警局问情况。其他学生就让他们自己去楼兰博物馆和米兰佛教遗址。程琤和庄申交好,主动要求留下来随他们一起。
周瑾拍拍学生的肩膀,感慨道:“遇事才见人心,这么些学生,只有你是真心实意想帮忙,那些人嘴里说老师老师有什么要帮忙的,眼里都是不要叫我不要叫我。现在还不需要你,难得来安西一次,你就继续去参观考察。”末了,她又极为嘲弄地说了一句,“你一同去参观,不光能见到遗址,还能见到不少人心。”
不过三天功夫,导师竟如此沮丧,程琤不免为庄申担心。“庄申到底有什么问题,是不是误会?”
“不晓得。我们找人问了一圈,没人知道叫她协助调查的事情,可能压根不是安检和警方这里的人。”
程琤色变,心烦意乱中她说了句话逗笑周瑾:“我实在想不到有谁会抓庄申,也想不通她会和谁的利益相关。老师,她那样子总不见得家里有王位要继承吧。”
周瑾摇头失笑,让学生自去参观。
已经三天了,庄申和他们失联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对周瑾等人而言甚是辛苦,不光几方找人打听,为着要不要通报学校,要不要告诉家长,周瑾和何敦雨两人激烈争论过无数次。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他们担待不起。
老师尚且如此,何况是被软禁在破屋子里的当事人庄申。
每一分每一秒,像是被揉碎了,掰散了,无限延长。
她被关在只有一扇小窗的屋子里,屋子里有暖气、马桶和水,还有年轻男人给她的饮用水和馕,这三天,除了水和馕,她没有吃过别的东西。她甚至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她如何喊人呼救都没有人来应声。
她把到安西之后每一天发生的事情,反反复复推敲细节来想,甚至所能回忆起的每一个人,每一句话,她都会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是她。
她不可能和什么组织有关,家里也没有值得别人绑架的条件,如果只是为了抢人卖人,没道理只抓她一个。
为什么呢?
被软禁之后,年轻男人没有再出现过,把她带来的人也是。耳朵贴在门边听,外头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音。
他们是要把她关到死为止?
不,那个年轻男人说,一日三餐他会送来。
骗子,她的三餐只是馕。
除了高声呼救,她试过撞门,可惜屋子里连把椅子都没有,撞了几次之后,胳膊肿了一边,破破烂烂的门却纹丝未动。
绝望又无助。没有最绝望,因为每一个清晨,每一个黄昏,每一个深夜,绝望会多一点,更多一点。
但是她没有哭,几次眼泪就在眼眶里翻涌,几乎快要落下来了,硬生生被她逼回去。
不能哭,庄申。她告诉自己,不能哭。
不过只是三天而已。
三天,72 个小时,对于外面的人而言,会不会她已经变成一个死人了,如果有幸出现在某本书里,名字外头还带个框。
给自己一个耳光,庄申,要想点积极的事情。
这无妄之灾会否与那夜缠绵有关,思来想去,白慈是她进入安西之后唯一的意外,应当说,是她至今为止整个人生的唯一意外。
拿出《基督山伯爵》里的阿尔贝子爵来勉励自己,看人家阿尔贝,被美色所迷,落入罗马强盗之手,照样睡得香甜,她这……
她想说她这又算什么。
可罗马强盗罗杰.范巴看的是《凯撒回忆录》,这伙人看的是什么,草尼玛经嘛!
阿尔贝子爵有个基督山伯爵,她呢,她有谁?她相信正义、相信法制,这里有这些东西嘛?
想着想着,怒火中烧,对大门便是一气狠踹,待气力用尽,脚疼得要死,又抱着脚嗷嗷直叫。
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庄申深有体会。
第四天,就算没胃口再节约,水和馕都该吃喝殆尽。
水没了不要紧,可以喝自来水,馕没了?看着手里最后一块巴掌大小的馕,庄申放回塑料袋里。
人在有水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可以活几天?
七天?十天?
那些绝食减肥的不会只能撑这么几天吧。
三十天,四十天?
等三十天一过,她大概可以做个骨感美人。
庄申张嘴哈哈笑,这几天毒火攻心,一笑就扯到溃疡,疼得不得了,哈哈笑一下子变成了嗷嗷叫。
成为美人之前,她大概会变成一条咸鱼。几天没有洗澡,没有换衣服,不是咸鱼是什么。
也许等人发现她,她已是条死咸鱼。
爹妈知道她的情况会不会急疯了,老师会不会内疚,好不容易坚持到大学毕业,在十四岁最该自杀的年纪没有死,现在却要死了吗。
毫无原因,毫无预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意外。
现在死了,会不会有遗憾?可惜手头没有纸笔,不能写一封遗书交待。
不过真死了,又有什么可交待的。所憾者不过辛苦四年未能毕业,准备充足来不及考研,到死都是个高中毕业。
第四天的下午,太阳西沉时分,内地已是夜幕降临,而在安西,天依旧光亮。
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一开始,庄申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
直到门被打开,年轻男人调侃的声音响起:“哟,没想到没想到,还以为庄小姐躲在一边擦眼泪呢,没想到有这等闲情逸致,居然在看风景。”
连日的煎熬使人身心俱疲,对将来的担忧,对困境的未知使年轻的庄申饱受折磨,此时的她,已是强弩之末。但她始终记得自己要维持一个体面。
“你说话不算话,你说,会送一日三餐,但是你没有。”这句话是从再见年轻男子时说什么最有腔调,最能表现自己无所畏惧的一百句里挑的。淡漠的语气,冷漠的表情,和幻想中演练的一模一样。
没想到眼前的姑娘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软弱,年轻男人小吃一惊,继而大笑道:“如果庄小姐赏脸,就让我请你吃顿便饭如何?不过我想,现在你更想见到别人,有人来接你了。”
“哦,是谁?”慢条斯理站起身,将衣服的褶皱捋平,庄申缓步走出房间。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胆颤心惊,她不知道所谓的别人是谁,是要她的命,还是会把她送去别的地方。
她的表现实在不像一个被软禁四天的人。年轻男人又是一笑:“你这姑娘有点意思,当我欠你一顿饭,有机会请你。”
“谢谢。”
接她的人不在客厅。庄申看年轻男人一眼,年轻男人指指外面。
她只好外表从容,内心迟疑,一步步向外走。
忽然,她停下,转身,朝年轻男人摊开一只手。
年轻男人一愣过后,从口袋里掏出她的手机给她。
“谢谢保管。”
“艹,真特么有种。”
大门外,院子里,夕阳照在一辆风尘仆仆的丰田上。车头前站着个穿薄羽绒服,戴头巾的蒙脸姑娘,蒙脸姑娘不耐烦地用脚撵着地。
庄申不敢相信在绝望深渊外等候她的会是白慈。短短几分钟,十几步路,她想过好几种可能,好的可能,外面是老师,是警察,坏的可能,外面是凶徒,是送她上路的刽子手,但她没想过是白慈。
会不会是她看错了。
“你傻了啊,还不过来,等着人家请你吃饭嘛!”蒙脸姑娘一跺脚,一手插在腰上,一手指着她那么一吼。庄申顿时有种逃出生天,再世为人,见到至亲的幸福感。
下一秒,她扑到白慈跟前,一把抱住她,哇哇大哭。
白慈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恍恍惚惚,痴痴呆呆,毫无生气,像是坏掉一样,跟先前那个嫩花一般的小姑娘判若两人。张口就想说她没出息,但是这人哭得伤心欲绝,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边哭一边打嗝实在叫她心下不忍,只好顺势抱住她。这一抱,只觉怀里人像是被剔了肉,心里的难过更甚几分。“好啦,我来晚了,没事了,没事了,是他们……唔,是他们抓错人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嗯,我先……我先打个电话给老师。”庄申抱住人哭半天,这会儿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放开她,“对不起,我这几天都没洗澡,有味道了。”
没洗澡?这天气哪里需要天天洗澡,要不是前几天程琤说庄申天天洗澡,她才不洗呢。白慈皱着眉,闻闻庄申身上:“什么味道,还是香的。”刚才人一过来她就发现了,这家伙就是有个好味道。
给周瑾打完电话,庄申眼圈红红的,白慈把她塞进车里。“怎么啦?你们老师抛弃你先回去了?”
“没有,老师说,他们在库尔勒等我,他们都很担心。警察说,是安全部门找错人了。”
“唔,是找错人了,这帮人啊。”白慈随口骂了几句,“今天晚了,司机开了一天车,我们先去若羌过夜,明天回库尔勒和你们老师碰头。”
“好,住宿的钱你先借我,等拿了行李我再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