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黎来得早,秋兰溪随着她走进主殿时,殿里竟还没什么人,反倒是庆和帝早早到了,在主位上自斟自饮。
庆和帝并不是一个喜怒不定的帝王,不爱摆架子,过往的经历让他对儿女总是很宽和,哪怕在燕清黎进宫时就已知道她带了谁来,还能隐忍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行完礼,燕清黎便毫不客气坐在了庆和帝下首第一的位置,庆和帝觑她一眼,又隐忍的收回视线。
秋兰溪想,这庆和帝可真是好脾气,这都能忍。
庆和帝活下来的儿女不多,除了福王与燕清黎是在潜邸生的,剩下的都是他登上皇位后才有的,如今也不过仅有九子三女。
这个数量,在皇室还真算不上多,但等都到来之后,一眼看过去殿内却也跟冷清搭不上什么边。
坐在燕清黎旁的秋兰溪很难被人忽视,刻意精心打扮过的她近乎将殿内女眷的光彩都给压了下去,使得整个席间鲜少有女眷说话,只有皇子在不余余力的说话逗乐庆和帝。
燕清黎倒不怕自己的地位因此被抢了去,老神在在的品着茶,等着庆和帝主动开口。
“既然你的弟弟妹妹们都来了,那朕就再问你一遍,是否真要和离?”
此话一出,殿中原本还算欢庆的气氛顿时消散一空,有人面露惊诧,仿佛现在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有人一脸沉重或目露担忧,庆和帝将一切都尽收眼底,默默在心底打着分。
他的目光看向燕清黎,不知她是一时气话,还是果真“看破红尘”当了磨镜。
但大抵是后者,不然也不至于将人给带了过来。
庆和帝忍不住看了眼秋兰溪,确实生得不错,此时正看着燕清黎,脆弱而美好,像是无根浮萍一般,只能紧紧拽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燕清黎不动声色的拢住她的手,这样的场面,她理应害怕,她看着庆和帝道:“君若无情我便休,何须再多考虑?”
正殿有片刻沉默,秋兰溪悄悄打量着庆和帝的神色,以为他是不愿,却见他目光不时的掠过底下的皇子。
他大概是期望有皇子能在此刻说些什么,但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答复再去思量自己该如何回答。
最后,反而是瑞安公主举起了杯盏:“君若无情我便休!说得好!皇姐,瑞安敬你一杯!”
燕清黎为此也有点意外,但还是抬手拿起杯盏,瑞安公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旋即从席间走出:“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驸马的心思早已不在我与儿女身上,儿臣恳请父皇,允我与之和离!”
瑞安驸马没想到向来沉默寡言的瑞安公主会在此刻发难,脸顿时一白,深深伏地朝着庆和帝跪下,竟连辩解的话都没胆子说出。
这一变故着实出乎庆和帝的意料,目光沉沉地看向瑞安驸马:“既如此,朕便允你们和离,平日里让你的弟弟们多照应着,”话毕,他看向几个皇子,“你们可有意见?”
宁朝的公主,向来比不受宠的皇子更入得庆和帝的眼,每个夫婿都是庆和帝精挑细选的,如今竟接连出事,着实让他有些不爽利,这岂不是说明他眼光不行?
更让他不爽利的是,他话都说到如此地步了,在表示无异议后,竟然无人再借此说些什么。
庆和帝捂住心口,不知自己是怎么生得这堆榆木脑袋!
燕清黎见此,主动站起身为他分忧:“父皇,弟弟们早已成家立业,难免有照料不到的地方,不如父皇您多劳神劳神,免得我们姐妹俩被人小瞧了去?”
庆和帝原本不怎么好的脸色为此露出了些许笑意来:“你个滑头,朕还不够为你劳神?”
“谁叫儿臣贪心呢?”燕清黎笑语晏晏,“父皇若得闲,不若多召我进宫陪陪您,至于瑞安,孤儿寡母,不若父皇将我那外甥女外甥改为母姓,随便赏个爵位,多召进宫来陪陪您,也让父皇多享受享受孙儿承欢膝下的乐趣。”
只要沾上皇姓,身份便大大不同,以庆和帝为儿女考虑的性子,他未必没想到这一点,只是不想亲自开这个口。
庆和帝失望地看了底下皇子一眼,这样的人情,也无人能把握得住,一个皇帝,可以冷酷,可以无情,却不该眼睁睁看着凭白的好处从自己手里溜走。
他看着燕清黎,笑吟吟道:“既如此,便依你。”
天下间最懂他的,也只有这个女儿了,也幸好,是个女儿……
瑞安公主感激地看了眼燕清黎,秋兰溪注意到这个眼神,她记得,瑞安公主的母妃好像姓汤,而其弟的嫡子,似乎是王白英率领的那支队伍的副将?
发现自己似乎发现了个了不得的华点,秋兰溪眨了眨眼,低头喝了口茶。
这样一看,庆和帝好像也没那么宠爱燕清黎?
秋兰溪没有多想,她看了看燕清黎,对方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十分自然的吃吃喝喝,时不时便跟庆和帝说一句这个不错父皇您尝尝,那个不错父皇您赏我点我要带回去。
偏偏庆和帝还就吃这一套,被哄得眉开眼笑。
注意到了秋兰溪的视线,燕清黎眉梢微动,见她身前餐食几与来时无异,猜她大抵是不适应,因此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些食不下咽,便抬手替她夹了块兔肉。
秋兰溪立即朝她笑了一下,眼底的光影在烛火下明明灭灭,如天上星辰一般。
她怔了一下,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秋兰溪看了一眼,笑意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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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燕清黎:因为没有掌握相关知识被迫做受.jpg
第9章
与皇帝一同用餐,哪怕他与在座之人皆有血缘关系也很难让人吃得自在,庆和帝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在事情解决后不久便离场,留给众人交流感情的机会,然而剩下的公主皇子们却显然并不想跟自己的兄弟姐妹交流,也在呆了一会儿后便相继离开。
重新坐回燕清黎的八宝软轿中,秋兰溪不由复盘了一下殿中所发生的一切,他们对她的到来无疑是吃惊的,有一小部分甚至藏不住事的当场就变了脸色,或许在她们看来,秋兰溪坐在跟她们同样的位置,无异于是对她们的一种侮辱。
也许燕清黎带她来或许就是为了让她认清楚这一点,毕竟只有认清楚了,才会更想抓住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而能让她抓住这一切的,只有燕清黎。
秋兰溪懒得深究这其中一切,毕竟她想得再透也改变不了什么,所以她并不为此而紧张,掀开车帘看了看外界的风景。
人流挤在道路两侧行走,把中间的宽敞留给了权贵,只有这种时候,秋兰溪才深切认识到自己身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从燕清黎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弧度柔美的下巴,在黑色的帘幔下越发雪白。
秋兰溪没有在意燕清黎的视线,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注视,从一开始还要在心里劝慰自己,如今却是已经能做到无视了。
她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有些羡慕他们的自由,可秋兰溪又很清楚,一旦给她这样的自由,她在这个时代一定是活不下去的。
马车似乎走进了闹市,叫卖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秋兰溪看着商贩递给孩子的糖画,还有插着糖葫芦叫卖着的老叟,这是她在这个时代看到的唯二熟悉的东西了。
秋兰溪忍不住拽了拽燕清黎的袖子:“殿下……”
“何事?”
“我想吃糖葫芦。”
她的眼中透露出几分渴望,让人很难拒绝她这样微不足道的小要求,然而燕清黎冷漠无情,蹙眉道:“脏。”
“殿下……”秋兰溪拽着她的袖子晃了晃,“求你了。”
她睁着雾一样的眼眸,语调绵软得出奇,燕清黎眉头不由跳了跳,很奇怪,这样的请求她拒绝起来明明再容易不过,此刻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她试了几次,却仍是如此,然而秋兰溪见她不应,人却已经靠了过来,不再满足于仅仅只拽着衣袖,而是直接伸手环住了她的胳膊。
“成何体统!”燕清黎忍不住斥责。
要是被旁人知道了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估计得惊掉下巴,因为大宁朝备受宠爱的韶光公主,干的最多的就是不和理教不成体统的事。
“殿下……”秋兰溪不怕她发怒,就怕她毫无反应,见此声音愈柔,“求你了,殿下~”
燕清黎觉得自己唇舌像是不听使唤了一样,因为她听见它们鬼使神差地说:“外面的脏,回去以后我让人去做。”
说完燕清黎都觉得自己像是中了邪一般,心头弥漫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恼怒来,鲜少有人在她做决定后还能左右她的想法,现下却鬼迷心窍了一般。
秋兰溪眨了眨眼,璨然一笑:“谢谢殿下!”
她伸手,像是因为情绪激动而控制不住一般,忍不住抱住了她,温软的脸颊贴在了自己脸侧,燕清黎不自觉蜷了蜷手指,那股子恼怒奇异的消了下去,进而生出的却是更难言的感觉。
只是一串糖葫芦而已……
燕清黎绷住脸,微抬下颚,没有人能瞧得见她内心的波澜。
秋兰溪垂眸,掩住眸中的笑意,她始终相信人是不可能没有弱点的,就算真的没有,也能人为制造出软肋来。